奶奶已经八十多岁了,平日里喜欢一个人呆在乡下,说是不习惯城里的生活,子女们见其执拗,加上各家忙着生计,又想老人家习惯住在乡下与老姐妹们唠唠嗑,时不时去听经讲道,日子倒也是充实。城里的天地始终比不上农村的天地之宽,特别是对一个一辈子生活在农村的老人家而言。有时我们孙子辈的,会接她来城里,但是总要费尽一番口舌去动员,同时奶奶也要付出晕车的代价。 这一回,想必奶奶是真的想我们了。感冒些天不见起色的她在大妹的劝说下输液了两天有点好转就坐上大妹的车来城里了。 学生时代对奶奶有一些怨,总觉得襁褓时的我差点被送出去的原因与奶奶的重男轻女有关。后来与奶奶的接触多了:我订婚结婚是她代替远在他乡的父母操办着,我生子带娃时是她不顾年迈前来帮我照顾同样爱啼哭的儿子……我渐渐明白所谓的怨是微不足道、无足轻重的——那样善良的老人家,恨不得将家里能吃的东西都掏光给你,就算有一点点的重男轻女在四十年前的农村也是正常的,谁让父亲是长子谁让我是一个在众人翘首期盼两年中又是一个爱啼哭的女娃娃呢? 后来进城教书了,与奶奶的接触渐渐少了,因此面对奶奶,我总有很多的愧疚。 这次放假就好好陪陪老人家。这三天,弟弟放下工地的一些琐事,全程当起了司机。我们几个姐妹们与奶奶相依相伴,携手看山拜佛。 那日,在仙游的仙门寺,我们的内心充盈着轻松与喜悦,我们的眼中下着的淅淅沥沥的雨是幸福的毛毛雨。 用手机拍下雨中的两幅背影,是弟弟和大妹分别搀扶奶奶的。镜头中,弟弟和大妹一手撑着伞,一手小心翼翼地搀着奶奶。弟弟和大妹是堂兄妹,同年生,相差两个月。我的童年记忆中几乎没有他们的影子,但是在记性特别好的奶奶的记忆中,怎会缺席他俩?想必,他俩出生那年,奶奶心里乐开了花。想像他俩放在同一个摇篮中脚丫碰脚丫的情景,想像他们啼哭微笑吮手指的情景,奶奶摇啊摇啊,就摇成了奔跑上学的年龄,摇成了不惑之年…… 仙门寺依山而建,大小寺院错落有致,许是雨天的缘故,香客寥寥。奶奶往功德箱里题了缘金,开始虔诚地进香。 奶奶右手持十几根线香,对准佛龛上燃着的香烛,点燃后,轻轻地吹灭线香上的火,一时,佛前香气袅袅,佛香成为人与神的联系媒介。奶奶闭着眼,默然片刻,将线香插进香炉。 奶奶是虔诚的佛教徒,这一辈子,应该是逢庙必拜吧。不知她许了些什么愿,佛能感应得到吧?我可以保证,奶奶的许愿里一定没有关于自己的。 可爱的小外甥也要点香,奶奶的笑脸顿时盛开成五月初的佛前莲花。奶奶将手中的线香分给小外甥几根。小外甥闭着眼,有模有样,也学奶奶将线香插进了香炉后,双手合十,在信徒赠送的亲手缝制的蒲团上也跪拜起来。 一老一少在香火缭绕中,在佛像庄严肃穆中,年龄悬殊八十岁……我看着陷入了沉思。 下山途中,我用手机拍下了寺中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弯曲树”,石碑上刻录一段话“传说此树乃仙翁所化,暗喻人生道路似弯弯曲曲,不会一帆风顺,告诫人们在顺境时不浮躁,逆境时不气馁,顺应人生,善自珍重”,传说终归是传说,但是后面几句写得很朴实很在理。 奶奶的一生很坎坷,童养媳的她与大她六岁的爷爷背井离乡时才十来岁,爷爷入赘给村里的一户黄姓人家后,改姓了。为了确证一些往事,写这篇文章时,我特地电话采访了奶奶。原想好好写一写奶奶苦难史的热情就在奶奶的“都过去了提它们干什么”的轻描淡写中稀释了。老一辈人是不是对苦难总是风轻云淡? 回城途中,我们发现奶奶的晕车症状不太明显了。我们戏谑说是神灵在庇佑奶奶呢。奶奶乐呵呵的。我想,心诚则灵,只要奶奶高兴就好。 第二天,我们在弟媳家午饭过后,前往梧塘囊山寺。 囊山寺里供奉着两只巨型乌龟标本,不知年龄,想起曹操那句“神龟虽寿,犹有竟时”,更何况是人呢。我们在成长,在衰老,在死去,生命轮回的轨迹就是这样。在无法预测的未来岁月里,希望静好与健康伴随,我对着眼前燃香许愿的奶奶,心里如是说。 第三天,姐姐的婆婆也来和我们一起爬石室岩。说是爬,实际上步行没几步,是两个弟弟想得周到,怕老人家太劳累,于是两部车子直达寺庙前。 喜欢看奶奶和姐姐的婆婆手牵手的情景:缘分就是这样,茫茫人海中成为亲家,二十四年后在这里,在雨后的石室岩,在佛前点香许愿后,两位老人家第一次手牵手,相互疼惜,小心地踩着脚下微微润湿的泥土,闻着四野的花草味儿…… 三天里,我想奶奶是在佛祖面前是许了相同的心愿的,是盛着满满的孙儿辈对她的孝顺的,我也知道奶奶总归要回老家生活的,她在守着老屋的同时,一定守着很多的回忆,有关自己的,有关我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