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岁的陈光强担任市外贸公司的经理已三年了,经历过无数次的大风大浪,每次都能“胜似闲庭信步”,泰然处之,有条有理,进退自如,分寸不乱。 凡是跟陈光强接触的人,无一不对他那大智大勇、稳重灵活的言行十分佩服,特别是女孩子,很容易为他倾倒,寄托少女梦一般的希望。但不知道为什么?陈元强至今未婚,甚至总是不假思索地谢绝女子对他的爱意和推辞别人欲为他介绍婚姻的意图。 这一天是三月三。芳草萋萋,百花争妍,风和日丽。 陈光强买了两斤鸡蛋往家里走。 在拐弯处,陈光强蓦然停住了脚步,惊呼道:“是她——”同时手也松开了。鸡蛋都摔在地下,大多数摔碎了,但他却不知不觉,呆如雕塑。 十几秒钟后,他赶紧揉了揉眼睛,仔细地再看了看,不禁喃喃自语:“是她!是她!她的伤疤无论怎样也不会认错。”他激动得跑上去。 还有十多米多远,陈光强就大声喊道“阿华,阿华!”未等她回应,他的眼睛已经潮湿了。 跑到面前,又喊了两声,对方仍然低着头,没有作声。 是啊,在这街上,又隔了这么多年,一时间她哪里会知道“阿华”就是指她。于是他急忙改口喊着“清华,清华!我是光强。” 他喊“清华,清华!”对方仍然没有回应,直至他说:“我是光强”后,身子才猛地颤抖起来。十秒钟后,她抬起头,仿佛大梦初醒,看到他,脸上充满了惊疑和兴奋的神色。 “是你!光——”她盯了一会儿后,脱口而出,可未待“强”字说出,慌忙用手捂住嘴巴转身而跑。 “阿华!阿华!”他急忙追上去,在三十米外堵住了她“华,你为什么不——认——我?”声音近乎哭声,充满了凄惨的浓味。 “阿强——”她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身子摇了摇,随之扑到他的怀抱里,不停地抽泣起来。 他不由得搂紧了她,泪水也夺眶而出,尽情地奔流。 十来分钟后,他们俩在他家的茶座对坐了五六分钟,默默地端详着对方,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还是陈光强首先开口问道:“这九年过得”他想到她那过早地衰老,日子一定很难过,两个字“好吗?”顿时在舌尖打住了,没有出口。 “过得还好。”她竟然挤出了笑容。 “不要骗我。这些年来一定熬得很苦吧!”他凝视着她那历经沧桑的容颜,心揪得很紧,很痛。 又是一阵无言,只听见泪水大滴大滴地往下落的声音。 “你还一个人生活吗?”他话一出口就后悔自己不该这样贸然。 “没有,”她脸上的表情更加凝重了,顿了一会儿后接着说道:“十一年前,我以为那次你被河水冲走……所以我就嫁给了一直关心我、照顾我五年的金勇。结婚未半年,他就撒手而去,撂下我们母子。孩子已六岁了。”刚说到这儿她就后悔了,后悔自己一时冲动,竟然把“什么”都倒出来。 又沉默了一阵。突然,他猛地站起来,向保险柜走去。 他从保险柜取出一个不锈钢做成的小箱子,郑重地放在桌子上。接着,他颤抖着手,打开了小箱子。脸色庄严而充满了温情,里面不知装着什么物品,用红色丝绸包裹着。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一层又一层的绸布。原来是一双细针密线缝成的古旧草鞋。 这双草鞋顿时把两人都载回十一年前的时光之河。 那时还处在那场颠倒黑白的“文革”浩劫中,他大学刚毕业,就因父亲是“右派分子”而被遣到掠峰公社去劳动改造。 在极度愤懑、悲哀、困苦、寂寥之际,她来到他的生活中。共同的文学爱好、人生志向、世界观使他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在不断地接触中,他们越来越理解对方。 后来,她的亲人——父亲发现了他们的关系,坚决阻挠。也就在此时,村支部书记的儿子前来求亲,父亲死活要把她嫁给有钱有势的村支部书记的儿子。甚至未经她许诺,就收下对方的彩礼。 在婚期渐近的一个夜晚,她用刀子在左颊中间划了两条两寸多长的口子,留下永远不会消失的伤疤,毁掉了原来的花容月貌。这样,村支部书记的儿子要求退亲,并且把她父亲打了一顿。当夜,她父亲也因心脏病发作溘然去世。 第二天,陈光强也被村支部书记派去修筑河坝。半月后却因坝口塌方而被河流无情地冲走了,大家都以为他死掉了,谁也没想到他被一个渔夫救起来。 她当晚伤心欲绝,也要去跳河跟他而去,却不料被金勇了救起来。 “你为何还不结婚?”她打断了他的回忆。 “结婚?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心?这十一年来,我一直在苦苦寻找你。你送的草鞋我也一直把它珍藏着。我怎能忘怀那过去的一切?我怎能不珍重你那世界上最纯洁最宝贵的感情?我是要和你结婚,和你结婚的……”最后他竟然语无伦次起来。 她的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但一会儿后控制住了,平静地说道“我不是以前的我,你也不是以前的你。现在我们是生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还提那旧事干吗?过时了。” “什么过时了?那往事永远盛开在我的生命里。什么生活在两个世界里?我的心从未离开过你。我还是以前的我,若说我有变,那就是我对你的思念与日俱增。”陈光强大声地粗着嗓子。说了这些话后,转而凄婉地问道“这些年来你在哪里?是怎样过的。” 在他几次三番地“逼问”下,她终于粗略地勾勒一下十一年来的生活。当然,许多艰辛的历程都被省略掉。 他知道她一定隐藏着许多苦涩不肯说出来,就深情地说:“已经错过十一年了,我们马上结婚,好吗?” “不行。你知道吗?我可不再是以前的我,现在我是个农村苍老的寡妇,又带着一个六岁的孩子,不行!不行!你知道吗?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然,两年前我知道了你的消息后,就会去找你的。”她一时忘掉了自己刚才已经谎称她从未知道他的消息而说漏了嘴。 “什么?你知道我的消息,居然还避着我!我再也不能让你离开我。你所有的痛苦都是缘于我,在那黑暗的岁月里,是你给我光明,给我希望,给我力量……你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么的高贵!”“孩子又有什么障碍?只要我待他好就行。我们再不能分开了,再也不能!”他说着,不由自主地把她抱起来,在那左脸颊的伤疤上激动地吻个不停。两个人的泪水流成一体了。她也伸出双手搂紧他……一周后,两个人结婚了,草鞋被供奉着。婚庆的礼炮响得格外嘹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