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天清晨，我打算出门拜访一位企业家，于是穿上一条久违的西裤，却发现裤脚边脱线、卷边了。于是我便去找缝纫店，在附近找了几条大街也没找着。接着我带上裤子去了干洗店，再去大超市，服务员讲，很久前就停止这项服务了。 过了几天，我回家休假，便将这条西裤带回去给太太。太太虽然是个准80后，针线活还是能做一些。碰巧太太正要给上小学六年级的儿子补衣服，便一并收了下来。原来儿子顽皮，上体育课时运动裤左右两边的膝盖部位被沙子磨破了洞，儿子特喜欢这条裤子，说什么也不让太太扔，因为班上同学们正流行穿补丁衣服。 “什么？喜欢穿打补丁的衣服？儿子的脑子没毛病吧？” 接下来，我把在城市找缝纫师傅的故事讲给太太听，太太抬起头，瞥了我一眼，抿着嘴笑了。 太太讲，现在衣服材质大都是用棉、毛、麻、皮、涤、丝、尼龙、聚脂纤维等化学与天然纤维机制而成，柔软平滑，耐磨耐洗，一般穿不坏。而且即使是穿坏了，破了洞，也就扔了。谁会拿去找缝纫师傅缝补呢？至于修理裤，一条五六元钱单价，谁又能租得起店面呢？定是在小巷弄里，或是在自家门前搭个棚，摆台缝纫机，为街坊邻居提供一下方便。你在大街上找店面自然是找不到的。 太太边说边网游。说是给儿子淘个补丁图案。 “你看，这里有西瓜、草莓、向日葵等植物图案；有小汽车、小飞机；有米老鼠、唐老鸭、跳跳虎、龙猫、黑猫警长、麦兜、流氓兔、蜡笔小新、樱木花道、樱桃小丸子、阿童木 、丁丁、皮卡丘、孙悟空、史努比、小黄人，小妖王胡巴等各类动植物与卡通游戏人物图案，不过一个图案要四五十块。 妻将网上各种衣服部位的补丁效果图展示给我看，有成人的，也有儿童的，肘部、裙摆、臀部，特别是女性私密敏感部位的补丁，真是越看越性感越看越心慌……看来埋首书本太多年，真OUT了。 我忽然想起上初中时班上的男同学剪裤洞的事来。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那是个青春激扬的年代。班上有几个来自镇上单位的干部子弟，为了追求自由、个性，耍横扮酷，学着境外电影里的古惑仔、西部牛仔，将新买的牛仔裤的膝盖、裤管故意剪出个拳头大的洞，将一截皮肤裸露在寒冷的冬季里，凉飕飕的，遇到雨天，身子便越发冻得瑟瑟发抖，直起鸡皮疙瘩。可为展示那几个破洞的吸晴魅力，男生们硬是死撑着，不肯加衣。当然这些事情是一定要背着家长的，有时还需要背着校长，背着班主任老师。一旦被发现是要被惩戒的。 后来到了高中，发现镇上商场里出现了专门卖男女式破洞衣服的柜台，破衣竟然一度成为服饰时尚，流行了好多年。直到今天，仍能在街头巷陌的一隅目睹这一错过经年的风景。 而我大抵是没有这种胆子的，也属不擅长追星把妹赶时髦的一族。这或许与我生在落后的农村，从小吃着红薯稀饭，穿着补丁衣服的经历有关。所以我从未这般任性过。哪怕一次。 到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农村不少家庭已告别温饱开始奔小康，谁家孩子的衣服破了洞还穿在身上，那可是一件受人嘲笑且丢人的事，丢的是自己的脸，父母的脸、家族的脸。而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就是一种欲说还休的最鲜明的“标签”。 我们家孩子多，父亲在外，是半个自带米袋的“公家人”，常年不落户。 家里少了强壮的男劳力，靠着母亲与未上过几天学堂的大姐、辍学的二姐劳动，家境自然摆脱不了贫困。常常是姐姐穿着母亲的衣服，我们穿着姐姐的，改来改去。因此，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上学是最让我难堪的事。而过春节，我更是不敢出门，不敢去亲戚家拜年……怕见着穿着漂亮新衣的小伙伴，见着老师同学，见着亲戚们异样的眼光。于是，穿上一件没有补丁烙印的新衣服成了儿时的梦想。 我忽然想起了我的长辈。想起了穿了大半辈子补丁衣服的父母亲。在他们的中青年时代，穿着打补丁的衣服，曾经是多么自豪的事：那是典型的贫下中农的身份象征，是又红又专的被讴歌与赞颂的劳动者，是当家做主行使专政权利的革命者的“通行证”。 一件衣服，一处破洞，一个补丁，历经上上下下几代人，穿越风风雨雨几十年，从代表着“光荣”与“自豪”到隐藏着“贫穷与耻辱”，再到“时尚与快乐”。承载的不仅仅是一部社会发展变迁史，一部圆上行走的文化史，更是一本观念更替人心嬗变的教科书。然而无论时间与观念如何变，有一点永远都没有变，那就是抱着那件衣服，盯着那个破洞，捻着一根细针，在灯下低着头穿针引线的人。那密密麻麻，满心满眼的是“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的无私而厚重的爱。 正寻思着，忽然太太喃喃道：儿子的膝盖左边大，右边小，我想左边补上一只“咖啡猫”，右边缝上一个“孙悟空”。左边提醒儿子爱洁净，右边提醒他不要太顽皮。末了，太太一脸幸福的模样，问我意下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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