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多年前,在我家乡梧塘沁后村,连电都没有,别说什么空调,就连电风扇也是一项可望不可即的稀罕家什。每到夏天,度夏的村民们只好用自编的麦秆扇来搧风和驱蚊避暑。大人孩子各持一把,在左右上下摇动间,摇散了嗡嗡的蚊虫,摇干了滴滴的热汗,摇来了徐徐的清风,摇落了炎炎的夏日。 勤劳的村妇们把麦秆扇缝好以后,戴着老花镜的老太太就把顶针箍在右手中指,用闲碎的布条给扇子边沿缝上美丽的花边,既增添了风韵,又延长了扇子的使用寿命。识字不多的孩子,从抽屉里摸出毛笔,找村里的文化人题写自己的名字。有的写上两句古诗,譬如“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等,还有自创的“煽风胜春风,吹凉白头翁”之类。 一些具有艺术潜质的孩子会在上面创作打油诗或者简笔画,至今我还能忆起“扇子有风,握在手中,别人来借,不中不中”的有趣打油诗。前些年我去一些偏远的古村落旅游时,每逢看到倚栏无语、轻摇蒲扇的老人或者闲依露井、笑扑流萤的少年,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在心中流动。那感觉就像在老电影里看到辘轱井边、扁豆架下开满蓝白色牵牛花的情景,分外的熟悉和亲切。 夏日的晚上,女人会拿着一把把泡湿的稻草,在洒满清辉的院子里“搓草绳”,她们一边搓,一边聊天。勤快的女人借着皎洁的月光和如豆的灯光,缝补手中的衣衫,顺便嚼两下不咸不淡的“舌头”。男人们裸着上身,脖子上搭一条揩汗的毛巾,吹着天然的“空调”,抽着烟螺。孩子们拿着麦秆扇,穿着短裤衩,仰在竹床上,遥看月宫里吴刚砍柴,近听墙边蟋蟀弹琴。时常听到大人轮流讲一些道听途说或者亲身经历的笑话、轶事,当然少不了摄人心魄的鬼魅故事。 讲鬼故事者多为上了年纪的长辈,他们添油加醋声情并茂,不仅述说出确切的时间地点,还能描绘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细节,让聆听者不禁胆战心惊。记得那时,孩童们最崇拜的五婶嫲,每当村里有人驾鹤西去时,都是由她张罗穿衣戴帽、盖棺入土的事宜。因此,村民们认定她是和鬼魅接触最多的人。每当她开讲时,大人孩子都摇着麦扇围成一圈。随着勾魂摄魄的情节的深入,孩子们纷纷往大人跟前靠拢,先前雁群一般飞舞的麦扇渐渐不见了踪影,炎热的一天在刺激诱人的故事中淡去。 小时候,我对麦秆扇就有很深的了解,每次母亲用麦秆烧饭时,准能看到她在选不粗不细的麦秆,并且用剪刀一条一条的剪下来,然后扎成一小把一小把的,再把它们用清水浸泡一两天。浸泡出来的水是黄色的。黄色退尽后,再拿去晾干,晾干的麦秆白净白净的,在阳光下闪出明晃晃的光芒,待有空闲的时候来编“麦秆”,圈“麦秆扇”,或者圈“麦秆草笠”。 如今家家户户装上空调以后,扇子的位置早已退出。可在我清晰的记忆里,飞舞的麦秆扇和麦秆扇背后的故事,一直在夏日里萦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