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离休近三十年了。他是江苏一个穷乡里出来的人,1948参军,参加过淮海战役,后随部队南下,远程迂回攻占长乐、福清、莆田,切断福州国民党的海上逃路,狠狠打了几个仗。但是他从来也没讲过他如何立功的故事。有一次我问他解放福建的经历,他嘿嘿笑了笑,只有一句话:哎呀,那仗打得厉害……姐夫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和我姐结婚的,当时他部队驻扎在我家附近,也不知谁介绍的就与我姐认识了。记得他来定亲时,带了一个硬壳笔记本和一支钢笔送给我姐。后来他的部队一直换防,姐姐就一直跟他在仙游、晋江、长汀、清流、明溪等地辗转生活。 我母亲十分喜爱这个当解放军的女婿,因为他完全不嫌弃当时我家的贫穷家境,不管在哪里,他总是有机会就回来看望我爷爷、母亲和年龄尚小的我们几个兄弟,每月按时汇钱给家里用,这使我一家的艰难日子得以减轻不少。我们兄弟长大后,有时聚在一起谈到姐夫的帮扶之恩时,母亲总是在一旁抹着眼泪说,天底下哪里去找这么好的人,他一人要照顾三个家:江苏的、莆田的、还有自己的家。她说,姐夫每次回来,遇到农忙时,直接去田间帮忙干活,农闲时回来也闲不住,不是去整理杂物间,就是在屋里屋外打扫卫生,还去村里井台挑水回来煮饭。不过我们记得,姐夫每次回来,母亲都会煮好吃的给他吃,而所谓好吃的也就一样:鸡蛋。那时,我家与多数农家一样,养有几只鸡。这些鸡下了蛋后,要换成全家人日常用的盐和醋、酱油。鸡蛋如此金贵,可真抵的上如今的鱼翅、鲍鱼了。而姐夫只要看到鸡蛋,就故意不吃,他对我母亲说:“部队有鸡蛋吃,我还是喜欢吃家里腌菜呢。”我母亲病重那年,他和我姐从外地赶回来,每天喂饭、喂药、翻身,还把老人背出来晒晒太阳。邻居们都羡慕地说我母亲:你真是好福气!我母亲也感动地说:感谢天、感谢地,送我一个好女婿。 后来我姐夫转业、离休后,单位从山区搬迁到福州郊区山上,他仍然闲不住,义务为单位做了许多力所能及的事。有一年,他经过多次“侦察”,在山脚的旮旯处开了一块莱地,从此每天来来回回,浇水、抓虫、施肥,但每次收成时,他都会挑一担瓜莱回去,分送给战友、邻居。不料好些年过去了,山下村子里有人却找上来,说那菜地已属他的承包范围。姐夫一听,立刻表示:“只要你是山下村子的人,我也不看你有没有承包合同——就是说,如果你真的看上这块菜地,你拿去好了,但至少不能荒废了它!”其实,姐夫那年确也因为年龄大了,上上下下显得十分吃力,便早想找个村人把菜地送了。后来,姐夫体力下降,听力也越来越差,面对面得大声说话才行。我姐叫他去医院看看,他怎么也不肯去。终于有一回,他向大家解释他不去医院的理由,他说:“造成有些耳聋的主要原因,就是当年解放福建的一次战斗中,国民党飞机在他头上爆炸震坏的。” 姐夫离休三十来年,练得一身水落石出的冷静通透,他原有点文化,又肯学习钻研,知人论世,颇见老辣。偶尔,他还会对现在一些社会现象谈自己看法:说时代在变,但初心不可以变。他对巧舌如簧、翻云覆雨的人极为不屑。他的这一切,恰恰让我对他又肃然起敬了几分。我姐告诉过我,在家庭里,姐夫对子女的教育从来不变,总是要求他们在社会上好好工作,好好做人。他还对我姐说:“我的可以全额报销的医疗本,你们都不可背着我拿去买什么药品。”有几次他生病住院,稍好一点就擅自回家了,说安排住的病房开销有点大,不要给国家太多负担,以至许多次病痛,他都是在家遵照医嘱、吃药化解的。有时我们跟他开玩笑,说他是一个马克思主义“痛苦的坚守者”,也不知他听进去没有,他只是摇头,有点答非所问:“我叫曹正明,坚持正确的正,相信明天的明。” 今年十月,姐夫因病离开了我们。88岁,也算是高寿。但我们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悲伤。值得欣慰的是,姐夫毕竟留下了曾经为国英勇战斗、为家奋力担当的军人作风和优良品质,如今他走了,我们都在内心里祈祝他安然轻松地长眠。但我们相信,他的灵魂永远不会离开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