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记事起,每当看到大人燃放鞭炮,我手心就痒痒的。可我胆子小,即使爷爷鼓励我用整根香去点燃,我都一再踟蹰,唯恐被鞭炮那超强的爆破力炸伤。 那时候,我家并不富裕。每逢春节,爷爷通常只买几个麻雷子和二踢脚,外加几串大地红。只要他燃放鞭炮,我都躲得远远的,用手捂住耳朵,但心里却有说不出的兴奋。麻雷子惊天动地的声响,震得门楼都颤抖了;二踢脚先响一声,接着一颗炮弹般的东西“嗖”地飞上天空,炸开了花;大地红则“噼噼啪啪”闪着金光,在树杈上能响十几秒钟。声音停息了,我喜滋滋地跑到树下,检查还有没有未响的哑巴炮。鞭炮如同辣味醇厚的朝天椒,让我既害怕又喜欢。 我上小学四年级后,胆子渐渐大起来,敢独自燃放大地红了。如果整串放,很快就剩下一小堆红红的鞭炮皮。我总以为这是一种浪费,就征求爷爷同意,把大地红拆开,一个一个地放,省着点儿,一串鞭炮能放好几天。乡亲们敬神都会在村里的庙前燃放鞭炮,我经常和小伙伴去那儿捡哑巴炮,每次都能满载而归。如果哑巴炮的导火索太短了,就将黑黑的火药倒出来,自己做土制鞭炮。鞭炮对我的吸引力,绝对不会小于任何精美的儿童玩具。 有一年正月,姑妈带表姐回家探亲。她们住在遥远的城市里,难得回来一趟,因此全家人都喜上眉梢。表姐大我两岁,上次和她见面时,我还很小,连话都说不利索。这次她见了我,乐呵呵地从姑妈的包里翻出糖果和巧克力给我吃。不到半天时间,我们就建立了良好的友谊。我燃放鞭炮时,总喜欢拉表姐去看。她和我过去一样,站得远远的,却不捂耳朵。我开玩笑地说,她吃了熊心豹子胆,比我还胆大。她嘻嘻笑着,说那是因为我胆儿太小。 正月初五晚上,我们按照乡俗,在大门前点燃篝火。全家人围着火堆,伸出双手,感受火光带来的温暖。我激动得不得了,拿出一根香点燃,将鞭炮取出来,跑到远处一连放了好几个。姑妈夸我胆子越来越大,敢放鞭炮了。我听了心花怒放,把香递给表姐,撺掇她也试试。表姐不为所动,我是个犟脾气,非要让她燃放一个。真是乐极生悲,香头一不小心折断了,火星迸溅到表姐的棉袄上,烫出几个黑点。她立刻三百六十度一个大转弯,又哭又闹,我顿时傻眼了。奶奶连忙哄她说,火烧财门开,明儿再买件新的。爷爷数落了我几句,见姑妈在教训表姐,又去劝姑妈,说小孩子闹点儿别扭很正常。我吓得大气不敢出,看到表姐生气的样子,懊悔不已。姑妈忍住气,最后哄了好大一会儿,表姐才不哭闹了。 随后几天,表姐一直不理我。姑妈回去的那天,坚持让她跟我道歉。我才得知,表姐所穿的那件棉袄,是她惨遭车祸的奶奶生前留给孙女的唯一一件衣服。 多少年过去了,我和表姐都有了各自的家庭。生活在不同的城市里,我们几乎没有任何交集。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们同时去探望姑妈,我提及此事,她坦然一笑,说那都过去了。是的,都过去了,我突然间感到释然,仿佛一个久远的心结瞬间打开了。 现在,虽然我自己很少放鞭炮了。但只要在乡下过年,我都会给孩子买一堆鞭炮,同时告诫他们,一定要小心燃放,把持住欢喜的度,莫让情结变成心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