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大学士纪晓岚虽然博古通今,曾任《四库全书》的总编撰官,但是他偏偏不善于书法,所以“以书求者,亦不应。”诙谐幽默的他还专门作诗自嘲,其一是:“笔札匆匆总似忙,晦翁原自笑钟王。老夫今已头如雪,恕我涂鸦亦未妨。”其二:“虽云老眼尚无花,其奈疏慵日有加。寄语清河张彦远,此翁原不入书家。”他还特地将这两首诗刻在案头的砚匣上,仿佛要时时提醒自己:自己写的字还称不上书法,自己也算不上书法家。 这在今天许多人看来不可思议:几乎每天都用毛笔书写,写出来的字却不是书法?写了一辈子毛笔字而且又有大学问的人,却还成不了书法家?不过,这不是纪晓岚自谦,而是他真诚,不慕虚名。他明明白白地说出了一个事实:日常书写不是书法。 无疑,纪晓岚心中十分清楚,他心目中的书法与他每天书写的毛笔字是不同的。但是究竟有何不同呢?我们从他的两首自嘲诗里可以寻得些许端倪: 一是他每天公务繁忙,“笔札匆匆”,都是应付俗务,就是写毛笔字而已。而他心目中的书法,则是要摆脱俗务,书者心理和生理上都要处于一种自由自在的状态。正如清代书法家王铎说:“书画事当于云海松涛间挥洒,乃为快事。” 二是他自恃才高,睥睨前贤,“自笑钟王”,根本没有把钟繇、王羲之这些古代书法大家放在眼里,自然不会去临习名碑法帖。而他心目中的书法,则必须在临习经典中,练就笔法、结字、墨法等基本功夫。 三是他自己写的字因为没有法度,时常信手涂鸦。而他心目中的书法必须有所取法和师承,下笔有由;必须是寓性情于法度之中。 四是他认为自己年迈庸懒,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练习书法,成不了书法家了。而他心目中的书法家,应当在年少时就用心专门学习,否则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不过,虽然说日常书写与书法有上述主要区别,但是纵观书法史可见,它们之间又是血脉相联,密切相关。书法原本就离不开日常书写,而且是以日常书写为基础,甚至书法最初的存在形式就是日常书写。 殷商甲骨文、西周金文、秦朝小篆、汉隶碑版等,都是当年人们日常书写的文字。当年并没有人拿它当书法,书写者完全是因公务或因受命请托而进行的自然书写。一句话,他们都不是为了书法而书法,但是书写时都怀着对天地神明、圣贤名臣的庄重敬虔之心,书写出来的文字表现出自然、纯真、静穆、崇高的审美特性。而这恰恰是秦汉以后的日常书写所没有的。可见,情动于中而发于笔,这是书法的核心要素。 魏晋时期,日常书写成了文人士大夫的生存状态。丰富的学养和聪明的智慧,使他们很快发现,原本重复、单调、乏味、沉闷的日常书写,竟然可以因毛笔的柔软、行笔的快慢、笔锋的顺逆、用笔的提按,带来点画线条的万千变化。这种变化不仅可以给日常书写带来无穷乐趣,而且还可以充分展示自己书写时心境和性情。这样一来,信札和草稿这些日常书写,像写诗作文一样,便自然而然地抒发着书写者的情感兴意,表现出书写者的个性。于是,好的日常书写遂之成为书法。 从唐代到明清,随着科举制度的推行,日常书写更加成为普遍存在的社会现实,从帝王将相到文人庶民,人人都会执笔书写。不过,这不但没有造成书法家的泛滥,反倒因为大众书法认知水平普遍很高,而使得要真正成为一个书法家变得非常困难。人们评判是否是书法和书法家,已经不仅是看书写的技艺,而且还要看书者的学识、人品等等。 总之,日常书写与书法之间既有联系,又有区别。今天,真想追求书法艺术的读者,应当鉴古知今,认真记取。如果你不想徒费功夫,就别把日常书写当书法,否则,可能会像纪晓岚那样悔之晚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