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是中国的传统节日,而对于她,或许是一年中唯一一天能够亲自去问候他是否安好的日子。
(一)
人的一生好似蒲公英,伴着风的方向一直四处地飘散,极力地寻找植根的土壤,然而只是很轻盈地,它不能预测到将会在哪里盛开出美丽。那年,她十六岁,第一次有了心跳加速的感觉。男生很斯文,并不高,安静而不喜张扬的性格,但是很喜欢足球运动,成绩很好,班级第一是家常便饭。他的座位号是44号,最后一组第六桌,而她的是18号,第三组第三桌,隔着很长的距离,所以他们几乎没有交谈的机会,并不熟悉。虽然当时也有些许青春期的学生对于恋爱跃跃欲试,早恋已经是不公开的秘密了,即使女生追男生也不是特别的新闻了。但是她是一个非常内向的女孩,没有明显的优点,不高的个子,简单的齐肩短发,所以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向他表白,只是觉得,能一直这样远远地欣赏他,似乎已然是一种美妙的欢乐。 纯粹应该是凑巧,那时,她常常会在路上碰到他,大多数只是默不作声地擦肩而过,偶尔直面而来的时候会打声招呼。而就这么简单的巧遇便能让她高兴个半天。女生多数有着一手娟秀的好字,逸群也不例外,所以她常常淡淡地将记录着一些生活着或与他有关,或根本毫不相干的小事。只要不是雨天,她都会放学以后不愿意回去,而是在操场上绕圈慢跑,其实只是为了能够瞥见踢球的他。 或许是没有学习的天赋,她对待课业总是懒懒的,但是她却十分着迷于手工。所以她很欢快于大扫除那天,他不经意间将用完的雕刻刀送给她的小事情。如果说折纸鹤是女孩子保持最长的一种爱好,那么雕刻木头是另一种快乐,只是由于没有专业的教导,所以进步一直很慢,但终于也能够刻出一些小玩意。只是一直她都没能够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送给男生,所以所有的小玩意便堆在了抽屉里,偶不时地,逸群都会翻出来仔细地琢磨,一出神可能夜就已经悄然深了。 其实,常常她都在想,象他那样的男生,应该是会喜欢那种温柔体贴的女孩吧!那种有着一把乌黑的长长直直的头发,有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开心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把眼睛笑弯了的女孩。而逸群总觉得自己离那种形象很远,虽然头发也算乌黑,但只勉强能够到肩膀,而大眼睛早已经在小时候便躲在了厚厚的镜片底下不见天日了。
(二)
她十九岁,被一所还算理想的学校录取。而他正常发挥,考取了另外一所城市的重点大学。毕业典礼那天,谁都不记得有多少人偷偷地掉了眼泪,因为对于别离那种简单不适应。而她则笑得很甜,因为她第一次那样勇敢地与他聊了一个彻夜。那个晚上并不冷,谁都没带外套,但是他却中途返回不远的家中取了春秋时分才会穿的外套。对于她,或许那个晚上有着很多的欢乐,因为她终于将藏在书包里两个星期的纸鹤和小东西交由他保管。 她仍然记得那个晚上的很多细节,那晚的月亮躲在云里,偶尔才见,但是很亮,足以让她一辈子铭记他的脸庞。学习成绩极好的人或许本身就比较不爱凑热闹,所以逸群非常开心于自己的内向。酒精恰如其份地发挥着作用,她有点迷糊,所以壮着胆掏出满装着纸鹤和七七八八自以为是“珍品”的玻璃罐子,他饶有兴致地问询着它们各自的意思和历史,仿佛那是陈列在博物馆的历史遗物。他说:“能偷走几个吗?也当是留个纪念。”他手里仍在把玩着一些粗陋的木雕。她愣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开口回答。他说道:“要不送一个也行,不过我得挑挑。”她自己也不清楚怎么最后便谈妥了他带回去好好留念了。 一开始她总以为他是为了将玻璃罐子带回家所以借口回家拿衣服,但是夜里着实有点冷的时候,她便更加欣赏这个心细的男生了。 第一次离家,多数人有着复杂的情绪,而她却在坐着火车离开这个生她养她的小城的时候,将所有与他同学三年的点点滴滴交织成了一种解闷的最佳音乐,她就是枕着那些絮絮叨叨的单恋回忆入睡的。 大学生活是以二十几天艰苦的军训生活拉开序幕的。晚上临睡前,其他女生都躲在被窝里偷偷打电话跟男友互诉相思之情,她好多次按完那几个熟悉的数字键,始终没有按下那个呼叫键。她并不清楚这些纠结着的情绪能否是称之为一种思念,因为这毕竟是十九年来第一次克制着却依然翻腾着的思绪。在她的军训心得里,最重要的便是:原来不那么恋家的孩子在异乡也会落泪。不过泪水湿润眼眶的时候,她着实惊讶不已。
(三)
四年的大学生活不算太长,而逸群的可爱与恬静也终于定型了。这样的女孩子身边从来不缺乏追求者,但她却选择单身。有人问起原因时,她总淡淡一笑, 说: 学业为重嘛。 她也确实在很努力地学习,只为了考他那所大学的研究生。除开宿舍里的时间,几乎只能够在自习室或者图书馆才能够找到她的身影。而四年来,她仍在做另一种坚持,蓄长发,她的头发其实长得很慢,所以偶尔修头发而只是略略地去掉一些些发梢的杂发,并不愿意剪短。 那年老同学聚会,她简单地让大家眼前一亮,其实当时的绝大多数同学都已经记不起她中学时傻乎乎的模样了。而所有的赞许都抑制不住逸群心里游走的忧伤,他的手一直挽着另一个女孩子,女孩显得很自然大方。当他的视线不经意扫过逸群脸庞时,她都有一丝忧伤。那天逸群最终还是借口身体不适提前离开了。走的时候,逸群和同学打趣一般地一一道别,与他寒暄的时候,她没能开口问那个玻璃罐子的是事情,也许他早已忘记了那个罐子。所以她说着祝福的话,很好地掩饰心里的一丝失落,然后匆忙离开。 而他那晚唯一正式与她说的话就是:“好久不见了!” 其实早有耳闻他与他女友的甜蜜,只是谁能教导她该怎么放下。因为偶尔会与老同学通过电话叙叙旧的,高中并不熟稔的她,渐渐的通过短信与他保持着友谊。所以那天她离开现场以后,他的短信也到了。“身体不舒服,早点休息。” 她看了后,仍然笑了。她很容易满足,即使只是朋友的关怀,她照单全收。
(四)
二十二岁那年,并不意外地,她顺利考上了他所在学校的研究生。但是他那时已经被一外资企业聘用,正筹备着离开那座城市。虽然毕业前后大多数学生都忙得不开交,比如他,但也总有些人却已然闲暇的不行,比如她。他不知是特意还是顺嘴道:“你莅临我校参观指示的话,费用全免,有本人负责报销。”所以,一味喜欢着他的她,带着简单的行李第二次奔赴他所在的城市。第一次是研究生面试的时候。其实他很热情地尽着地主之谊,不过由于他工作的原因一个星期以后是她送他登上了飞离那座城市的飞机。 她继续过着单调但是趣味盎然的研究生生活,坚持单身。他工作渐渐忙了,几乎与她断了联系,没有什么音讯,偶尔听老同学谈起,他年薪早已超过六位数,他快结婚了。其实,每次寒假返乡聚餐都带着一种希望,希望能够瞥见他,但是那之后的两年都不见他参加聚会。 她二十五岁,凭着重点大学的硕士学历和优秀的成绩,很快就找到一份很好的工作。而迎接她入职的是他的婚讯,女孩子是某副市长的千金。她出席了那场盛大的婚礼,她看着他春风得意的笑脸,心里竟也荡起一种幸福的感觉。听到席间同学唏嘘说:“真是一对璧人。”那个晚上没有失眠,没有难过,只是着实愣愣地懒散着,只是盯着天花板,想着关于幸福的定义。 而那一年,她从书架上取下满满两罐子的小木雕,认真地整理进行李奔赴工作的城市,没有与他说起。她其实心里很明白那场婚礼上她的单恋已经华丽落幕了,与他还没有开始的故事,在她那里已经全部收尾终结了。
(五)
她二十六岁,精心的妆容,奢华的婚车,她载着一生的期许赶赴自己的婚礼。对方是公司的同事,两人的婚礼几乎是在父母的催促中完成的,然而她相信对方会给予她一生的爱,因为她笃信真爱的力量。 婚礼其实举办的很仓促,所以并不尽善尽美,但是他抽空来参加了她的婚礼,她很开心。当晚她不知道自己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喝得很多,但没有醉。第一次喝酒喝到自己难受,但她却只一心想醉了多好。那晚,她往返梳妆间,补妆好几次,因为她清楚眼角的即刻便要湿润了。每次她妆补好后,总是温婉地站在聪的身侧,继续扮演幸福新娘的角色。那晚她的日记里空白了一整页,她不知道应该落笔填写什么,是怎样的心情。但是她非常清楚自己已经嫁为人妇了,爱这个奢侈的梦,与她是结束了,但是幸福的未来却似乎展开了。所以她那晚面对他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她坦然地望着他那由于风雨兼程赶路的疲惫的双眼,笑得很灿烂,全数接受他的祝福,尽管一切都已经与他无尤了,但是她需要那份祝福。 婚后的生活,过得很平静,她知道自己心里深处仍然埋着一个人,但是那些象征着那段过往的小木雕已经被塞在了一个永远不会问津的柜子深处了,雕刻刀是真实的失踪了,因为她细致地翻找过。三十六岁那年,她在街上偶遇一老同学,就近吃了便饭,闲聊起他,竟得知他生意连连受挫,沉重的打击下,他终日流连酒吧,终于家庭支离破碎了。 第二天,她便匆忙请假去探望这位老朋友,她拨通那个被冷落了近十年的电话,电话那头是止不住的呕吐声响,最终不知道谁接过电话简单地说明了他目前所处的位置。她那天与他说着平淡的话,她本来就不是多言的人,何况失意的他本来也不乐意接茬,所以话题总是徘徊不前。他简单地说着:“谢谢你的关心。”她问及他将来的打算的时候,她其实心里嘲讽过自己凭什么干涉。他说,“走一步是一步吧!” “就这样一直酗酒了吗?”她问得很慎重,但是他依旧没有回答。最末,她简单地说了一句话:“你才三十七岁,未来的路还很长,其实大可不必计较得失。而且你还有父亲的责任。”
(六)
她四十岁,那年他的公司已经成为同行业里最具竞争力的几间大公司之一。她依然照旧下班收拾厨房,当饭菜上桌时,她的死党来电,慌忙中为了接电话,她的手被不知道什么刮破了,鲜血一滴一滴的,煞是好看。她笑骂着死党,却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听说宇前两天出车祸去了。” 她痴痴地看着满桌的饭菜,恸哭了。丈夫没有问及原因,只是一味地安抚。她心里很愧疚,因为常常他筷子底下的饭菜都是宇爱吃的。她无暇顾及那只缓缓低渗着鲜血的手指,只是她突然间想起十五年前,他春风得意的笑容和那场盛大的婚宴。他是因为货车司机连夜赶路,以为凌晨看不到车辆,便撞上了接外活到深夜的他的座驾,当场毙命。 她在丧礼过后第五天请假去往他的城市,默默在坟地待了半天。她不知道她低声说的那些话,他是否能够听见。她说:“以后每年都来看你,一年一次。朋友本来就应该互相照顾的。” “又一年冬至了,他的墓上是否又有些杂草为伴了。”
编后: 逸群是一个重情分的人,她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对于宇是否还有爱。但是她深爱着她的丈夫,她说其实故事写得再详尽,她丈夫都不会知道,因为他不在这个城市。有时候,我并不敢去评说感情的最初因果,只是我很敬重这样一个不动声色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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