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是冰冷的,同时还透露着些许残忍,最终只留下一丝对于生的残念。风卷起,树叶飘散,一世已落幕。
(一)
那一年,她十六岁,在风中站着,微笑布满笑脸。那会子,院子里的大榕树还没有彻底倒下,虽然树干已如枯槁,但是每逢过春总有嫩芽在枝头冒头而出,仔细端详着春里暖人的色彩。 十六岁的花季少女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她长得十分俊秀,在我记忆里她是讨人喜欢的,时不时左邻右舍都会过来与她唠嗑,虽然湮没在眼底的深潭里估计已存有一丝疲累,但是终归我能理解的只有她那清纯可人的外表。其实我和我姐长得有几分神似,只是从来都没人能把我同美女挂钩,毕竟性格着实迥异。 姐姐是一个十分爱干净的人,总是喜欢帮我们把屋子整理得十分齐整,她才略微放宽心,偶尔,一恍惚我总觉得姐就是我们的母亲,我们可以肆意地撒着娇。而姐自己穿衣戴帽根本不讲究色彩,更提不上品牌。所以,在那个寒风沁骨的冬季里,我对于花季少女有着最温暖的定义:绽放的五彩斑斓!对,姐姐是灵动的,是姐的坚持,我们谁都没有被老爸送走,而是相陪相伴。 母亲是怎么去世的,印象并不十分深刻,只依稀明白母亲生病了。后来长大些许以后,才知晓,原来疾病是真的可以剥夺一个人生命的。不似孩童时代认为的那样,医生不过是骗人的。那些被我轻易丢掉的药片没能诊治母亲的疾病,所以母亲离我们而去。风很萧瑟的冬日里,父亲并没有哭,而我姐和我哥却已经泪流满面。我尽情地嚎啕着,因为莫名其妙的氛围,其实我果真是记不得那些让人不悦的情绪的。 或许在那样深刻的夜晚里,应该会有如期而至的噩梦,或者一些难忘的令人神伤的画面,而却都没有,因为不懂事,所以我应该是最不缺爱的孩子。 那以后,姐姐去哪里都带着我,尽管我经常哭闹,姐也只是尽力地哄着,偶尔讲一些逗人玩笑的故事,而大多时候她的故事都是伴着我的美梦而至的,那些夜里,姐姐总会费着心思哄我睡觉。然后再去照看母亲,后来母亲不在了,姐依旧如此。
(二)
二十多岁的女人从清纯走向青春,就像那羞答答的玫瑰花,在不知不觉间静悄悄地绽放。而姐脸上那份笑容则显得更加清淡很多,没有了那些迷人的灿烂,但是总觉得姐发梢偶尔没有抹掉的汗水中蕴含着女人生命中最美好的日子。二十岁以后的十年是女人最美好的十年,但是姐的成长是在不停的家务劳作以及看不到边际的临时工里。离村庄不远的地方便有一个鞋厂,姐经常去他们那里做散工,在我们幸福地拎着书包上学的年纪,她便开始了操劳的岁月。 其实我哥还虚长姐两岁,印象中哥在母亲走后便一直没有在家了。其实,那年辍学在家的只有姐,因为哥哥的学习成绩颇好,而且哥一直都是母亲最大的期望,所以姐很懂事地向爸爸讲明辍学的意图。爸爸的烟灰抖落一地,就在台阶边上,爸爸那个下午一直都在叹气,偶尔望向前方,没有哽咽,看不懂爸爸的神色,只有略泛着忧伤地蹲在门口,若似一把椅凳,早已失去了神采,却似乎仍能承重那些生活的“重量”。 只有后来自己慢慢长大以后,才明白女儿二十好几的那十年,应该追求时尚,享受浪漫,品位生活的十年。在那个年岁的姑娘里总会有各种潮流在涌动,透露着自己的如花青春。可是,无论怎么回忆,我都只能记得姐手里坚厚的茧子扎着我的小手却传来坚定的温暖。姐姐很晚才出嫁,在姐姐出嫁前,我印象最深的是翻建老屋。 家里就一层的房子,几乎是姐姐一力承担,哥哥只是放假的时候才会从城里回来帮忙招揽一些重活,终于在动工半年多后,一层平房落成了。
(三)
家里人自然是欢喜的,但谁都没有姐开心。她围着这房子楼上楼下地转悠,没几步路,但我知道她心里喜滋滋的。两百多平米的房子,总共三室一厅一厨房的构架,花费了她近一年的心血,终于完工。没有铺张浪费地宴请乡邻,只是我们一家四口人围桌吃了顿丰盛的晚餐,姐姐兴奋地说着,哥哥以后不愁娶悉媳妇儿了。那年姐姐不过二十三岁,而如今我也二十三岁了,却终究读不懂那些付出中蕴藏的幸福之感发自何处,大抵应该归咎于亲情,归咎于爱。 或许是因为着实过于操劳,姐姐很早便显得有些苍老,面色微黄,所以在出嫁的年纪,总是看不到合适的对象。我当时知道爸爸是很着急的,但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劝这个倔强的女儿,那时候媒人也时常上门,姐姐只是淡淡的,不闻不顾的。 我大搜是哥哥恋爱的,脾气有点拧,与哥哥不是很合拍,但是和我姐极为亲密。其实我姐只是当她是自己的妹妹。姐姐从来不会和嫂子说生分的话,也经常教导我一家人要相亲相爱的道理。其实那是已经十八九的年纪了,对于亲情有着最贴心的理解。 亲人便是流淌在身体的血液,即使濒临死亡都不能抛弃。 那时候,对于姐姐抗拒相亲的事,我便有着自己的理解了。姐姐是想要看着大嫂进门,家里稍微有些储蓄,有人能够照顾我爸、我哥、我的生活起居的时候才走出家门,嫁与他人。虽然,那时候我早已会帮衬着做些细琐的家务了,但是始终还是不能让姐姐放心。 大嫂进门那天,姐姐与我聊了一夜,隔了8年的岁月,第一次畅聊。 “大嫂,不嫌弃我们家贫如洗。我们一定要对嫂子多敬重,一家人总要和和气气的。妈妈要是还在,今天一定也是欢喜的。丫头,你说是不是?” “其实我记不得妈妈的样子了呢!姐,这几年最累的是你,我以后一定会学着点,多帮衬你和嫂子一些的。” “不要跟姐学着做这些细琐的活,累。能懒就懒着,我妹妹一定得有人宠着,不能受累的。” “姐姐,你是不是不想嫁人了丫?我一直懒下去,你就得一直照顾我了。” “总有一天,你会等到一个愿意替我照顾你的人。” 我和我姐挤在一个屋子里的,但是我和我姐从来没有很多话,因为姐不是太晚都还在赶工,就是已经累得睡着了。我明白,姐姐的用心良苦,我总默默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呵护姐姐。
(四)
嫂子进门以后,姐姐终于是有空闲的时候了,也试图着打扮自己了。但毕竟已经临近三十了,怎样的花朵都已有残败之色了。姐姐最喜欢还是上山看山花遍布。那个春节过后,我时常陪着姐姐拾掇着毛线在山上一坐就是一下午。山里的凉风盛极时,我们便匆忙下山,一到家便觉得家里的温暖是那样实在。 终于姐姐是熬到了年过三十的岁月了。那时候,在姐姐的发隙了里已经能找到稀疏的白发,偶尔帮姐姐梳头时便能轻易发现,而姐姐眼角的皱纹里也深含着一种爱。但我也知道当皱纹爬上眼角的一刹那,姐姐的青春便已经若风中弱柳,即将凋零了。我更愿意将我姐比成山花,没有别致的名字,生命力极盛,带着温暖点缀着寒意习习的山野树木之间。 嫂嫂过门之后,我便将工作辞了,在家附近的幼儿园上班了。幼儿园的工作是清闲的,得空我便会回家看看姐姐,陪着她同鸡鸭对讲,听风歌唱。姐姐是三十那年出嫁的,出嫁的时候,多少我心里是有着不舍的。一向奔忙不停的爸爸,那段时间最开心,比哥哥娶嫂嫂还要开心。姐夫是生意人,对姐姐十分中意,虽然姐姐上了年岁,但是生意人本来便为了事业耽搁了好些年,年龄上十分搭调。姐夫对于姐姐的照料,谁都看得出来,所以爸爸很放心,我也很开心。虽然对于情爱有了些许浅薄的了解,但我从来不能猜到姐姐的心思。姐姐提到出嫁的时候,经常哭,仿佛只是不舍,也仿佛有着难过。 虽然姐姐一生并没有什么十分惊天动地的举动,但是我知道,对于这个家,姐姐有很多爱。只是这些爱困住了这个女人的一生,困住了她的心。这是她的一座“坟”,在这里她埋葬了自己的青春,埋葬了自己的任性与可爱,只留下鬓捎的岁月痕迹以及那些竭尽全力的沉稳。我希望姐姐赶紧走出这个家门,找到属于自己生命的第二个春天,而并不只有寒冬,都只一味地在熬。熬出了女人的成熟气息,熬出了岁月的情谊,却熬不出那些真正的幸福,即使姐姐多懂得知足,我都觉得姐姐是一个需要呵护的女人。 要出嫁的前一段时日,姐姐默默地和家里的一切道别,没有几个好友的她,却在那段时日里,乡邻乡亲都来相送,仿佛她已经与整个村庄里的阿姨们相熟甚近。姐姐时常落泪,我只是劝着,闹着,尽量地逗乐她。她说:“你也长大了,好好照顾这个家,我还是会回来的。” 出嫁那天,姐姐含着热泪,没有落泪,而我却哭得稀里糊涂。我将我写的关于我这个家十几年的故事的日记默默地塞进她的行李中,希望她带走的不只是回忆,仍能够将很多家里的事事物物都能留存。我们全家人唯一的一张合照,在拆房子的时候被我偷偷藏起来了,也夹在日记里,我曾说过这将是我一世的珍藏。但是我愿意赠与我姐。
(五)
姐夫的生意在西北,那年春节过后,姐姐有回娘家过一次,大年初一的时候。回来坐的时间也不长,只是和爸爸、嫂子大概说了家常。单单就是交代了我很多事情,比如说一定要记得和她联系啊,不要太任性,也别太累着自己。 姐姐担心的是,她离开了这个家,我成了另一个她。但事实上并不会有另外一个她,谁也不能成为另外一个她了。那些心酸和辛劳,只有她扛得住,撑的下来。我是抵不上她万分之一的。姐姐离开之后,爸爸便经常念叨姐姐,也常常让我打电话给姐,让我问问她的境况。爸爸少言寡语几句话,但是我知道爸爸很爱她这个女儿,而且他对于她有着愧疚,岁月都抹杀不了的歉疚。 唯一不同的是,家境渐渐好了,但是人心也渐渐散了。姐不在家了以后,虽然我不怎么与嫂嫂拌嘴,也挺和乐的,但就是少了一股凝聚力,一种向心力,是少了姐的缘故,我知道。我也时常想姐,想念她的气息,房间里的另一张床以及那时候床上的她。我便会去山上看山花,满山遍野的花也该是想念姐的吧! 姐姐的死讯是在姐姐出嫁四年后传来的,那时候正好是正月里,姐姐没有回到老家,依然在西北,一直我都以为是生意太忙的缘由,姐姐与姐夫没能回来。而事实是,姐姐患了乳腺癌。爸爸说:“和她妈一样,都是可怜的人,都是一个病。” 我和爸都哭了很久,没能缓过劲来。 不知道怎么去怨天,怎样去尤人。我只知道,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她的一世仍旧很灿烂。 姐夫带回了姐姐生病时一直捏在手心里的照片,就是那张全家福,在我的执意下,我将它在山花遍野的时候,烧了,希望能够随风带进入土为安的姐的梦里。 “姐,你听得到我们对你的思念吗?山花遍野了,你觉得欢喜吗?”
编后: 生活中有一种女人,她们的美让你感觉很温暖,很舒服。这种美不张扬,不俗套。看着她,你会觉得岁月痕迹带走了青涩的时光却抹杀不掉一种温柔的美丽。它描述的无疑与陈蓉的姐极其接近。一个鲜活的生命为的不过是演绎一场别开生面的亲情独奏。这个人便是陈蓉的姐姐陈凤。极尽繁华,一生不过尘埃起伏,唯有爱意永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