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如影随形。它见缝插针，连笑容深处都可能隐匿着孤寂，孤独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孤独慢慢笼罩过来的那些往事所堆积出来的凝重的窒息感。即使拼命挣扎也只能掉进无限黑洞。而我那撕不掉的标签赋予我的正是这样的孤独。

（一）

    父母离异那年我十五岁，初二的年纪，恰好能够理解离婚的年岁。第一反应是哭，所有的言语都梗在喉咙里，没声没息的只化作那些许泪水。偎在母亲怀抱里的温暖如今是想不起来的，但是泪水是清晰的，眼睛肿了很久。
    父母都只是普通工人，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我和我妹妹。其实总觉得我是幸运的，因为我有非常疼爱我的爷爷奶奶。那些年月里我所缺少的爱，只能从他们身上微弱地感受到，即使我深刻地感知它们不同于父爱、母爱。
    父母离婚的理由很简单：父亲说母亲有外遇，母亲说没有。母亲说父亲没本事，父亲说，就因为我没本事你才搞外遇。其实，我只略微地清晰我们家有着可怕的家暴，不十分厉害，但偶尔一次足够铭记一生。当时法院的工作人员问我们两个说你们愿意不愿意父母离婚啊？我们异口同声的回答不愿意。可似乎一丁点作用都没有，最终是离了。母亲很不文雅地离开了那个我自认为幸福的家，带着妹妹骂着街，却是我最怀念的背影。母亲离开后，父亲把家里的存折拿给我看，只有7块8毛钱，父亲说到，家里的钱全被你妈拿走了，儿子你记住。我应该记得什么，记得那些痛心疾首的日子吗？
    曾经我是欢乐的，可以撒娇，可以讨喜，然而一切都变了。家的味道变了，阳光的味道也不一样了，亲戚朋友的眼神怪异了，连我自己都恍若不似从前。当时，我总是说，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即使明天末日了，谁也都阻止不了谁。所以，其实我自己已经给自己上了一个巨大的标签，我厌倦阳光，我宁愿颓废。有时候，我总觉得那些闲言碎语与无端的关怀中，隐匿的是一个宁愿孤独而又畏惧孤独的心灵，即使怎么粉饰也难以还原最初的面貌，只因它无端地缺了一口，关于家庭，关于爱。

（二）

    离婚似乎是一场拉锯战，无论是情愿或者不情愿，反正我爸妈拖了很久。我17岁那年，我奶奶仍在此志不渝地逼迫我父母复婚，甚至用尽所有力量，她是坚定而又顽强的。邻居经常在我耳朵旁念叨的便是父母离异的事情。她们说：“父母最终没有在一起是我不孝。”我狠狠地瞥他，一言不发，我不知道怎样去辩白，怎样去撇清，他们是我的父母，终究我无从解释。
    17岁，我最难挨的一年，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我无心也无力回救。我外公去世了，他是当时我认为最疼爱我的人。父母离异后，几乎是不联系的，而那年他们都在准备另行结婚，似乎是合谋过的一样。而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即将被隔离在两个家庭外，我不知道我属于哪个家庭成员。或许正是叛逆的年纪，我时常顶撞爷爷奶奶，无端地发脾气，记得有一次我摔门而出后，听到奶奶的哭声，我是懊悔的，但是我回不了头。我无力承担这一切的变故，有谁能够体谅其实我只是一个孩子。彻底跌落情绪低谷的时候，总觉得很压抑，不愿意上课念书，更不用说写作业，也越来越爱走极端。嗜血是最大的毛病，只有借助那种有血崩出的快感与痛楚才能感知自己仍然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我喜欢一点点地割着，看着血液从手臂上滑落然后舔舐干净，周而往复。奶奶丝毫没有发觉，我不知道我想用这样的方式逼迫谁做些什么。后来，多亏妈妈发现了这一点，母亲经常会回到爷爷奶奶的住所看我，最终都会被奶奶唠叨走。我知道奶奶不喜欢妈妈，那种排斥感是全村通晓的吧！然而那次，妈妈硬是忍着，和我谈了很久，而我总是应的少，听得腻烦，总觉得不合格的他们都没有资格管教我。既然离婚的时候没有思虑到我的感受，何苦这会儿来加以管教呢！不如让我自生自灭。
    后来妈妈是为了我，联系了关系僵硬的爸爸，总觉得没有爱而破灭的家没能给予我温暖的。然而，出乎我的意料，爸爸和妈妈站在了统一战线，他们在我的坚持下延期了婚事，不再与自己的再婚对象联系，而只是陪着我，甚至连妹妹都来开导我。见到她，我是最为欢快的。那段期间，他们贴心地与我聊着。“孩子，你应该坚强起来。我们的婚姻或许是错误的，但是离婚的决定绝对是明智的。我们都勇于面对自己生活的难题了，你更要向爸妈学习，也要给妹妹作个好榜样。”这是妈妈的原话，我是听不大进去的，也不能否认它有些道理。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了他们为什么会离婚，为什么会有家暴，虽然他们不可能再复婚了，但我心“甘休”了。
    那是我第一次体会了父母对我的爱，尽管不像其他人的那般完整。

（三）

    父母成婚后几乎都住在外公外婆家，而离婚以后我却被“寄存”在爷爷奶奶家。我随爸爸，而我妹妹则判给了妈妈。其实我妹妹中学的时候也跟着爷爷奶奶住过一些时日。或许确实是奶奶更疼爱孙子，妹妹最终是寄校了。我们兄妹长相上很不相近，任凭谁都看不出关联来，所以我妹妹偶不时的，便会被认为是我女朋友，我也不反驳。因为我们俩的臭毛病还真是差不离。各有各的倔强，各有各的管不得。我妹妹最终没能完成学业，17岁没读完卫校便进社会了。其实，那时候我是心疼的 ，毕竟我妹妹比我聪明不少。然而，不争气的我课业一直不见起色。最终，我也分不清是爸爸还是爷爷供我读完大专的。
    自从父亲再婚以后，我是不乐意回家的，基本连过年都在爷爷奶奶家，我是他们养大的孩子。高三以后，我的调皮捣蛋习性出来了，其实是“堕落”了。
    在班上，我几乎是独立的一个群体，不受欢迎不受款待，兴许是高一时的孤僻性格导致的。老师也会刻意避开，尽量不去留意我所在的角落，即使是我回答问题七零八落，老师也都只是微笑而不加以批评。仿佛我是那种堕落到极致，已经“无药可治”的孩子。所以我经常流连网吧，生活费基本上我都能够领到两份以上，或是父母沟通得的确不多，或许是爷爷也一直没有管顾我的花销。他们几乎没有发觉我已经不在念书了，而是在魔兽的世界里寻觅生命的终极意义。
    “恨铁不成钢”是爷爷经常与班主任说的，其实，也是我自己对自己经常说的。奶奶在世的时候，一到夜晚作业时间，她都会陪在我身边写作业，一直到深夜。冬天的时候，天寒地冻，奶奶便在椅子上打盹，直到我完成以后，她方会进被窝。而夏天的时候便会拿着扇子不停地扇风，深怕我热着了。高二以后我便要求寄宿了。或许是自己确实不愿意奶奶如此操劳，看不得那种付出换不回成绩上涨的辛酸。
    奶奶去世后，我便彻底厌学了。叛逆的年龄，没有父母般严厉周到的管教，我的堕落似乎在我的认知里是一点不为过的。奶奶去世的时候，我没有哭，因为长大了。没能够在最后送奶奶一程是我最大的憾事。爷爷一直抚养我，负担我的生活费与学费。爷爷很爱我，那是溺爱，所以我肆无忌惮地惹他生气。爷爷气极了，我也会挨骂，偶尔会提到：你奶奶就是被你气死的。每次听到这句话，我都会乖巧千万分，因为我心里很伤，而我知道爷爷老人家心里也很伤。而爷爷后来便只是叹气了，其实我知道爷爷也不寄望我有什么功成名就的。这便是那标签。

（四）

    中间，我也辗转跟着我爸生活过一段时日，最终是因为不习惯爸爸的生活作息时间以及三餐时间，更不习惯阿姨的存在，我还是回到了爷爷奶奶那。在与爸爸同住的小半年时间里，我知道阿姨是贤惠的，她能炒一手的好菜，对我也十分体贴，但是我感觉不到爱，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因为阿姨极力不希望我中秋出门玩电脑的时候，我吞食了爸爸的安眠药。一粒一粒，直到药剂过量。那之后，我妈开始恨我爸。因为我爸爸说，这事不关阿姨的事。其实确实不关阿姨的事，阿姨只是让我吃药，但她全然不知我手里的是安眠药。这是我开过的最大的玩笑。阿姨没有极力解释，我也没有勇气承认自己任性，所以谁都对阿姨存有偏见了，唯独我和我爸例外。
    由于贪玩爱玩的毛病一直没改，所以我对于零用钱的要求很多，直到我大专毕业，工作以后仍需要上千的零用钱。我和我妈妈的看法是一致的，我爸爸是一个好吃懒做，不学无术的混人。所以尽管怎么没用度，我都不会与爸爸开口，充其量是从爷爷或者妈妈那里剥削些许。
    身边的兄弟知道我家情况的也占大多数，所以他们对于我开口挪用钱之类的事情，一概有求必应，从来不爽。其实好些日子我都想尽力补上欠款，可最终无能为力，兄弟们也是不好开口催的。其实，大专毕业，我与我女友分手的那瞬间我终于走出了六年的阴影。她说：“郭程建，你一直在自己编织的伤害里生活不累吗？不相信爱，何必谈恋爱呢？”其实我只是不敢相信爱。有时候分开只是因为条件不允许，至少我的条件不允许，所以必须得分。
    谁都在那段婚姻结束的时候伤痕累累，不只是我和我妹妹。

（五）

    然而，我挣脱的茧是自己想象的。没有人发现我已如蝴蝶能够飞舞，能够雀跃，能够享受阳光。有很多标签是撕扯不掉的，而我一直想要摆脱的只是一众人的看法，但是我父母离异毕竟是不争的事实。如今找女友都很有限制，其实，我在认定爱情前，喜欢儿戏感情，不是因为花心，而是不敢付出真情。而婚龄将近，对象却仍旧遥遥无期。
    今天我一哥们儿，约我出门，他说他要离婚了。
    我又是一阵苦笑，果然仍旧是认定我是离异家庭的一份子，找建议的对象也十分精准。
    他已有一个两岁多的儿子，他说他们现在已经分居了。我没太多劝告，因为内心很复杂，无以言表。
    而我内心却早已咆哮：非得闹到这步田地吗？特别是已经有了孩子的家庭，就算夫妻双方有什么过错或者看似无法解决的矛盾，就不能饶过自己，绕过对方吗？真的离婚了，孩子怎么办？你能让他像别的孩子一样健康地成长吗？而孩子长大以后，如何看待自己的亲生父母呢？如若自己当时的选择确已失败，那何苦非得加之以孩子起点上的落差呢？
    挣脱了八年的标签，仍旧无法消除。那些撕扯不掉，海水浸泡不烂的标签，我应该如何看待？而又是谁在任意地给自己的子女按上这样的标签，非得在特别的假定下才能好好定义一个人的性格与习惯的时候，你会发现这个人灵魂深处的孤独。那些疯狂、堕落或者好强或者顽劣都是一种孤独，不被理解，不被爱的表现。他们处在社会的边缘，被主流所忽视，而却找不到靠拢的方向，所以他们沿着心中的那团莫名的火走向了极端，走向了未知。原谅一个曾经深爱的人，究竟有多难呢？
    撕扯不掉的标签，仍在隐隐作痛，即使我回到该有的位置。请多为孩子考虑吧！
    编后：争执，感情危机，艳遇或者冷淡等都是婚姻中或有可能存在的问题，并不能简单地归责与谁，因为这都是经营不善的结果，即使有人的错误更多一些，情况更恶劣一些。但是她或他愿意隐瞒，愿意瞒骗，说明在乎这个家。所以当婚姻危机时，请做好危机管理，给自己和对方足够的时间去冷静，去整理心情，去认真思考，去分析因由，而不是怎么办？离婚是唯一的出路，离婚从来只是懦弱者逃匿的行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比任何方式的教育都更好，更能让孩子沐浴爱，健康茁壮地成长。虽然郭程建已完全释然了，但是我们能够显而易见他那种被标签尾随的痛，甚至连我们的那些“小心翼翼”的问题都会刺痛他的某根神经，虽然他早已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