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落叶飘零的季节，飘落在秋风里的叶子总是挂满着忧伤。我是一个很喜欢回忆的女子，喜欢一个人安静。又或者，秋本就是一个思念的季节。在这个思念的季节里，任风撩起过往的忧伤。母亲，一个伟大的名字，在这个月儿即将圆满的日子，我每夜总会梦到向我微笑的她。

（一）

    回忆如一轮明月，在如漆的黑暗中给我守望一丝光明。母亲是极其平凡、善良的一名农村妇女，母亲的一生经历了很多艰难困苦，饱尝了人间辛酸。
    记忆中的母亲勤劳、勇敢、心灵手巧。母亲出生在一个穷苦的家庭，属于老幺，上面有五个哥哥，其实外婆不止生母亲一个女孩，只是不知为何，几个姐姐都没能存活下来，母亲小时候身体就不好，因此格外得外公外婆的疼爱，几个哥哥也十分爱护她。家里再穷，她总是可以吃饱饭，还读过几年书，后来母亲跟人学做裁缝，心灵手巧的她，很快就出师，并在家自己做起了裁缝生意。母亲属于早婚，那时乡下穷，许多女子一过18就开始相亲、结婚、生子，母亲也不例外。在见过父亲第一面后的第三个月，两人就举行了婚礼。从一个在家倍受宠爱的20岁少女远嫁一跃为人妻，母亲多少还是不习惯的。父亲的家也是个大家庭，身为老大的他必须帮父母带5个兄弟姐妹。母亲嫁过去，父亲的担子就转移了一大半到母亲身上，一家几口人的吃喝拉撒全都交给了母亲，白日里还得上农田帮奶奶干活。母亲是里外一把手的，晚上收拾家务后已是夜深人静，母亲就坐到缝纫机前，为邻里缝缝补补或做新衣裳，补贴家用。结婚第三年，母亲生下了哥哥，那年父亲和爷爷到绍兴做生意，大叔和二叔到部队当兵，三叔还在读高中，家中全是“女子兵”。奶奶便把家里的事分工了，她和母亲主管农活，二个姑姑帮母亲干家务活和带哥哥。虽说家务活有姑姑们，母亲却不能闲下来。那些年，爷爷和父亲在外的生意并不好，勉强维持着。于是母亲在干完农活，帮姑姑们收拾好家务后，便专心做起了缝纫活，维持一家几口人的生活。
    这样操劳让母亲越发瘦弱。随着叔叔们的成家，姑姑们的出嫁，这个大家庭便分家了。那时我已经出生，我家在绍兴的生意日渐红火，由爸爸和两个叔叔在打理，爷爷则回到了家。父亲不在家，分家后爷爷奶奶并不多管我家的事，因为两个婶婶去工厂上班，他们得帮着带堂弟妹。那时母亲的身体开始不好，常常一劳累，心脏就受不了，她常说：“又累着了，这心脏怦怦跳，像是要跳出来似的”，这时她才不得不停下来歇息。年幼的我便成了母亲的帮手，记忆中，家里喝水要到几百米之外的古井去打，那是有着一个长长的把手，取水时必须从上往下按，里面才会流出哗哗的水来的“机井”。那时我才六七岁的光景，母亲挑水，我则负责按“机井”，让它流出水到木桶里。对于一个小孩来说，这是个体力活，那把手抬起来比我人都高，按到最后我只能用整个身体挂着，才能把把手摁下来。看着我通红的手，母亲心疼地说，“真是难为你了，玲玲，这么小，就得帮妈妈干活！”但看着母亲把水挑到家后，满脸通红，气喘吁吁，就算是自己再没力气，我也要帮妈妈把水捅打满水，给母亲省几分力。

（二）

    弟弟的到来，加剧了那年已32岁母亲的病情。怀孕的母亲走一小段路就喘得不行，舅舅和父亲劝母亲放弃这个孩子，对一个心脏病的孕妇来说，自己本身就有病痛，何况再怀个孩子。但母亲却决绝的摇摇头，“这是一个生命，相信老天会让他健健康康地生下来”。弟弟健康地来到人世，母亲却没有奶给他喝，幸好，家里养了一只羊，弟弟是喝着羊奶长大的。母亲常说，弟弟最可怜，没喝过一滴她的奶，所以对他也格外的疼爱。
    那时我和哥哥也到了可以帮忙干活的年纪，为了不让母亲劳累，我们超越了同龄小孩贪玩的本性，抢着帮妈妈干家务活。每每这时，母亲的眼眶总是红红的，下厨为我们做了米粉、煎粿加餐，那是此生吃过最美味的东西，以至于现如今仍回味在唇边。
    母亲开始专职给人做衣裳，我们兄弟姐妹三人一年四季的衣服都是母亲亲手做的，她会拿一些边角料把衣服做得与众不同，然后告诉我，女孩子就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教我把白玉兰别在衣服的内衬角落，这样全身都散发着花香。是的，母亲也是爱美的，父亲总是说，母亲的眼光独特，总会买到即好看又实用的东西，不仅把自己打扮得清清爽爽，我们三个小孩虽然也穿打补丁的衣服，但总是比别的小孩来得干净利落。
    母亲的心脏病在一个午后突然来袭，那时家里只有一个弟弟，正在缝纫机前工作的她突然就全身没力气，倒在椅子上，嘴唇苍白。幼小的弟弟并不明白母亲是怎么了，只是扑过去大声哭喊。喊声叫来了奶奶，奶奶赶紧倒了一杯热水给母亲就药喝下，过了好一会儿母亲才缓过来。哥哥把母亲发病的事写信告诉了父亲，父亲放下了生意，立马赶了回来，带母亲去县城的医院看病。母亲住院一个月，医生建议给了父亲两个建议，一是给母亲手术，费用不低，而且必须请福州的专家，但手术是否能成功得看病人的身体情况，也有许多人倒在了手术台上。但如果手术成功，病人恢复良好，那么只要平时注意保养就没什么大碍；二是保守治疗，开药回家吃，但平时不能干重活、累活，但心脏病随时都有可能发作，病人的生命随时都有危险。当父亲把医生的话告诉母亲，母亲坚决要求回家，母亲说，估且不论请不请专家，如果手术不成功，不仅人没了，还得花一大笔钱，我的孩子还小，我要陪着他们再长大些。任谁劝，母亲一直摇头拒绝手术，并收拾了东西让父亲接她回家。
    拗不过母亲，父亲只好回到家找工作并照顾母亲。而在随后的十年，母亲的病情时好时坏，但她却从不喊苦叫累，依旧接缝纫活，把家里家外摆弄得干干净净。夜晚还会陪伴我和哥哥做作业，直到我们都沉沉睡去，她才上床休息。父亲叫她别这累，母亲说，我不知道能陪伴他们到什么时候，而这也是我做母亲的责任。
    现在想想那几年是我们一家最快乐的时候，父亲白日里工作，晚上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饭聊天。在夏日里，母亲总会炒上一两个小菜，端到院子里，给父亲开一瓶啤酒。父亲这时总会边吃边唱些革命歌曲，母亲在一边咐和着，雪白的月光落在我们的身上，听着歌声，我们歪歪扭扭地倒在一起睡着了。那时我认为我们会一直这么幸福下去。

（三）

    我19岁那年冬季，母亲又发病了，在县城医院，医生再次建议给母亲做手术，医生说，现在医疗条件比以前好多了，成功率非常高，只要没有并发症，恢复也会很快的。那时哥哥已经去上班了，家里的经济条件也好转很多。父亲就劝母亲，趁现在身体条件还行，赶紧动手术好起来，我们还要一起看儿女们成家立业，给他们带孩子呢！美好的希望也令母亲下决心动手术，只不过她要求过完春节后再动手术，“万一我挺不过来，至少也得和你们再过一个团圆年”。那个春节，我们想着法儿让母亲开心，我们想让母亲用最开朗的心情迎接她的新生。
    春节过后，医院便给母亲订了手术时间，并从省立医院请了专家下来。那天，亲戚朋友都来给母亲助力，父亲亲自推着病床将母亲送到了手术室，在手术室门口，我们一家五口围在一起，母亲紧紧地握了我们每个人的手一下，脸上始终带着微笑，我知道她也在给自己打气。在手术室的门口，我们整整等了一个早上，谁都没有离开过，外婆更是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不停地祈祷着，任谁劝说都不愿起身。而我一直陪伴在外婆身边，在心里默默地祈祷母亲的手术成功。
    当手术室的门打开了，我们蜂拥至主治医生周围，医生笑着告诉我们，手术很成功，病人要转到ICU病房，我们只能看她一眼。母亲被护士推出来，躺在病床上的她眼睛紧闭，脸庞却十分平静，我甚至看到她带着一丝丝的笑容，仿佛告诉我们，不要为她担心。外婆流着泪握着医生的手，一个劲地说着谢谢。
    当我们每个人都以为手术成功，只要恢复后母亲就可以回家和我们共享天伦之乐时，病魔又悄悄地缠上了她。手术后母亲身体出现了并发症，医生说，你母亲的身体太虚弱了，如果能度过术后二周，那恢复就有希望了。但母亲身体比我们想像的还要虚弱，陷入昏迷的她整个人都瘦弱下来，而我们只在ICU病房见过她清醒时的最后一面。她拉着我们的手说，“妈妈估计挺不过去了，对不起，不能陪你们走更远的路。可是我还没有看到你们成家立业，还没抱到孙子孙女啊”。我们捂住了嘴，眼汗直掉下来。随即母亲又陷入了昏迷。第二日，母亲被送到省立医院，但是奇迹终究没能发生，我们没有留住母亲，医院发出通知书，让我们给母亲准备后事。母亲吸着氧，车子从福州开回莆田，我、父亲、哥哥坐在车里陪着母亲，我们握着母亲还温暖的手，感受着母亲最后的体温，任眼泪肆意地狂流。父亲一动不动地坐着，他说，不要哭了，看着你们哭，你们妈妈也会放不下的，让她安静的离去，也是你们现在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我们都知道，父亲与母亲的感情，结婚20多年，没见过他们为什么事红过脸，父亲在外脾气暴躁，而和母亲在一起，就像是火遇到水，一点脾气也没有。相濡以沫20多年，母亲的突然离世，对父亲的打击是最大的，但他却强忍着心中的悲痛，送母亲最后一程。100多公里的路程，仿佛走过了一个世纪，我们多么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让我们能多陪母亲一会。
    母亲！她还不到五十岁呀，正值人生刚刚开始尽享天伦的年龄，却撒手而去，留下终生让她和家人都回天无力的遗憾。还有很多的心愿都没有实现，母亲却悄悄的走了，而且走的那么突然和安详。
    送走了母亲，父亲仿佛瞬间苍老了下来，每天定定地望着母亲的遗像发呆。而嘴里常说的一句话：“如果这次没有动手术，或许她会活得久一点”。如果结果能够预测，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如果母亲的身体强壮一些……有太多的如果，但是却挽不回母亲了。

（四）

    在母亲去世后，与母亲相熟的人总会挽惜地对我说，你母亲是个好人，只是好人不长命，太可惜了。
    母亲是善良的，村里有一个寡居的老人，没儿没女，母亲总会把自家煮的好东西留下一份给她送去，平日时，给老人打扫卫生，并叫上我一起给老人梳洗。母亲去世后，已是90高龄的老人拉着我的手说，你母亲是个好人，只是受太多的苦了。
    母亲的性情十分温和，说话和蔼友善，从不与邻里街坊发生不愉快和口角。谁家有事，只要说一声，母亲就会出手相帮。村里很多穷苦的人家把衣服送来缝缝补补，母亲从来都不肯收钱，只是说大家都穷，举手之劳不用收钱的。
    我爱我的母亲，我爱母亲的平凡，我爱平凡的母亲给我伟大的母爱。母亲走了。她很平凡，很善良，很慈爱，很无私，很温柔，很体贴。于是在这个即将月圆之夜，又梦到了母亲！母亲，我们很好，你放心！
    编后：母亲，或许这个名字就是永远萦绕在儿女耳边的一首永不停歇的歌，是永远流淌在儿女心中的一眼永不枯竭的泉，是永远倾吐清辉的一轮明月，是永远照耀儿女征途的不落红日。让我们为母亲举杯，在这个月圆之时，祝天下母亲平安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