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3年11月,南宋名相陈俊卿在莆田玉湖自家官邸喜迎朱熹来访,热忱款待,他特地在自己旧府第东侧开辟一座学馆,作为朱熹的栖身之处与讲学之所。他的儿孙们称学馆为“仰止堂”,以示对朱熹的崇敬与纪念。《八闽通志》载:“仰止堂在白湖陈俊卿旧第之东偏,朱文公尝馆焉。堂之前有山曰壶公,峻拔端重,若正人端士翔拱而耸立。俊卿之子宓实从文公讲学于此”。淳熙十三年(1186年)十一月二十二日,陈俊卿病逝莆田,朱熹惊悉噩耗,于次年正月从数百里外的武夷山,风尘仆仆地赶到莆田阔口陈俊卿家中吊唁,因痛失良师知己,伤心过度,朱熹返回武夷山路上身体虚弱又得重疾,险些丧命。1188年,朱熹身体健复后又亲自撰写《少师观文殿大学士致仕魏国公赠太师谥正献陈公行状》,该文长达两万多言,朱熹洋洋鸿篇以纵情畅抒自己所敬仰的生命中的贵人恩师知己陈俊卿,及其彪炳史册、丰功伟绩的绚丽人生。 朱熹首次来莆期间,四处访师拜友,尤其是拜访了林光朝、方翥。《朱子语类》载:“某少年(朱子自称年轻时)过莆田,见林谦之(林光朝),方次云说一种道理,说得精神,极好听,为之踊跃鼓动!退而思之,忘寝与食者数时。好之,念念而不忘。”之至后来再过(1183年),则二公(按:指林光朝,方次云)已死。 朱熹此次来莆游览木兰陂畔的木兰书堂(郑耕老创办)、黄石红泉书院(林回年创办)、城山松隐岩精舍(林回年创办)、国清塘林回年宅濯缨亭。 朱熹之后多次再至莆田,在西天尾访挚友林大鼐并为陈俞(现澄渚村)题写了“耕云”、“钓月”二碣。1190年4月13日,朱熹过莆往兴化城外南郊的蔡宅忠惠祠祭拜,并特地为其撰写了《蔡忠惠像赞》:“嗟公之忠兮,三谏有诗。诵公之功兮,万安有碑。楷法草书,独步当世。文章青史,见重外夷。丹荔经其品藻,诸果让其奇。郑重于欧阳,清纯而粹美。……前无贬词,后无异议,芳名不朽,万古受知。英雄不偶,呜呼几希。”朱子过莆时还观瞻史学家、文学家欧阳修为蔡襄墓碑书写的墓志铭。本次过莆,朱熹还到华亭双牌(现山牌)村吊挚友宋参知政事龚茂良墓。 尤其是朱熹首次专程来莆,收获颇丰的朱熹此时笑逐颜开,他心情愉悦,乐而忘返,一呆长达半年。他在给恩师李侗的书信中称“学履甚适” “见儒者路脉” “渐能融释”云云。1161年阳春三月,朱熹在《曾点》《春日》《春日偶作》《观书有感二首》五首诗用形象化语言称赞:“春服初成丽景迟,步随流水玩晴漪。微吟缓节归来晚,一任轻风拂面吹。”“闻道西园春色深,急穿芒履去登临。千葩万蕊争红紫,谁识乾坤造化心。”“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1161年五月二十六日李侗复函,为之宽慰、赞许,“甚善、甚善”。从史学角度审视完全可说,正是莆田求学之行,使得朱熹如沐春风,困途知返,“逃禅归儒”,归依正道。 由于《春日》《观书有感二首》等几首为学诗歌,均是在此大背景下创作的,故其表情达意也大致相同。朱熹由释入儒后,学术思想也别开生面,豁然开朗,渐入佳境,步入新境界,故心胸日亦开阔通彻。诗作中也屡屡比喻生动,语言优美,寓理于景,深刻动人。 那么,对于关键的“半亩方塘”真实地点,俞先生又是如何考证的呢? 首先,他从地理和人文推认:“半亩方塘”指福建莆田黄石国清塘之“濯缨池”。国清,唐时所建,宋林氏[林国钧(1081~1175年),字回年,慈善家,系南宋着名理学家林光朝堂叔]宅濯缨池。是水与木兰陂相灌注,澄碧百顷。壶公、谷城倒影其中(详见明代何乔远着《闽书》卷二十三)。 其二,俞先生还引述了本邑先贤的类似诗文佐证之。例如南宋诗人李丑父《城山国清塘》:“平田一水自滢洄,汇入方塘亦壮哉。”南宋诗人陈宓游《城山松隐岩》:“谷城岩穴似飞来,十里水光镜面开。”李丑父此“汇入方塘”与朱熹“半亩方塘”之方塘为同一地点——国清塘之濯缨亭;“十里水光镜面开”也确实跟“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有异曲同工之妙。闽中莆阳两位诗人以上诗句乃步朱熹《观书有感二首》诗韵,来概括描绘其所见情景,创作时间仅比朱熹晚几十年,但两者皆在描绘莆田黄石谷城山下国清塘之同一个地点“濯缨池——半亩方塘”。 第三,其撒手锏“秘密武器”,包括田野考察发现的当年朱熹亲笔题写的“天光云影”石碑;还有朱熹亲自为“濯缨池”上“濯缨亭”命名、书写的书匾。民国莆阳学者宋湖民着《南禅室集》记载此事:“‘新安朱熹为承奉郎回年林先生书’。盖林谦之光朝为文公所敬仰之人,少尝造红泉听其讲学,因而稔知回年公之为人,自亦非常敬佩。况文公夙谙堪舆术,其为之造墓也理固有然。” 再从实际关联地形看,国清塘要比濯缨池大得多,而国清塘又跟木兰陂相衔接,吞吐并贮存清清之木兰溪水。旧址在今莆田市东南,其水与木兰陂相灌注。《新唐书·地理志》载:莆田“东南二十里有国清塘,溉田总千二百顷,并贞观中置。”北宋熙宁中,木兰陂成,附近诸塘遂废为民田,惟国清塘仍留以备大旱。木兰陂是全国五大古陂之一,列入首批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名录,“木兰春涨”是莆田廿四景之一。明代状元柯潜《木兰陂赋》曰:“八面水光射斗牛。华岳临流,仰睹龙腾虎跃;壶峰倒影,俯视水动山摇。……”木兰陂灌溉工程至今仍灌溉着9个乡镇、178个村一万多公顷的农田,养育着50多万人。 由此可见,全国多地那些因种种目的附庸风雅者,尽管可以因诗造景,弄出一些亭台楼阁、方塘细水来,却“捉襟见肘”,怎么也不可能展示跟都江堰齐名、撼人心魄的木兰陂这货真价实的“源头活水”来,更无论什么“木兰春涨”“溪舟自行”等等景观。是啊,假的岂能轻易就“弄假成真”呢?古诗文中试院、书院的“方塘”不胜枚举。仅几乎同时朱熹同安所作的《试院杂诗五首》和《晓步》中,就有“长廊一游步,爱此方塘净。”“初日丽高阁,广步爱修廊。垂门掩秋气,高柳荫方塘”云云,但它们岂有“木兰春涨”那般流量和气派? 难怪2017年秋,俞先生陪同着名学者,艺术评论家、中国人民大学博导陈传席教授前往木兰陂实地参观时,见多识广的陈教授触景生情,当即感慨道:“朱文公《观书有感二首》之二:‘昨夜江边春水生,蒙冲巨舰一毛轻’诗句,系其游览时而触景生情赋之。今日来此深信不移!”真是行家一锤定音,一言九鼎! 从深处讲,朱熹在诗中突出成功的主因“源头活水”一一需要储备,厚积薄发,从量变到质变,水到渠成,自由驰骋,从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宋儒进一步发挥儒家生生不已的精神,其本质在于强调万物的蓬勃活力和可贵张力;人的思想观念和各种知识等,也要不断地接受和充实新鲜的东西和内容,才能保持其思想观念的突破与飞跃,与时俱进。朱熹论为学的原则和方法,特别强调循序渐进——包括知识的积累和持之以恒的治学精神。他在注解《论语》“譬如为山”时特地指出:“学者自强不息,则积小成多,中道而止,则前功尽弃。” 《福建通志·朱熹传》评价朱子曰:“自号紫阳,箪瓢屡空,然天机活泼,常寄情于山水文字,诗中并没有直接说这些道理,而是运用形象思维和比兴手法,通过对日常现象的简易描画传达出这种深层次的领悟,真正做到融情、景、理于一炉,把感性认识上升为理性认识。”这种诗依托自然景物写哲理诗,“寓说理而不腐”,“惟有理趣而无理障”。这尤其符合理学家“格物致知”的理念。在他们看来,花开鱼跃,目击道存。所以朱熹大声疾呼:“川原红绿一时新,暮雨朝晴更可人。书册埋头无了日,不如抛却去寻春!”(《出山道中口占》)切莫忘记,朱文公的《观书有感二首》等多首春日组诗,从表面看,似乎句句写山水花草,实则字字入理。“此日中流自在行”表明思想已提升至大彻大悟、豁然贯通的境界。为学的学理与自然景色描述巧妙地融为一体,难分彼此。总之,这一时期朱熹写得最好的说理诗,化理学思想入诗,诗致与理趣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因此数百年来为学界所珍爱、推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