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它的静美勾了我的魂,让我改变了原来的行走计划,去探访那个山中孤村。 永泰北部的那片山区,今天依然山高林深。一团村舍,就卧在重重青山的怀里,安恬如入梦的婴孩。村舍的背后有片石崖,崖上树影披挂,崖下林木森森,好一幅天然山居图。总觉得会在那里安家的人,纵然脸上淌汗,脚上沾泥,也绝非凡间俗子。他们也许不会做诗,但心气与陶渊明、谢灵运是相通的。 刚进村口,闻得一阵山竹的香气。好浓的清香,似乎不只是从竹子的枝梢叶脉荡出,而是从竹子的心腹深处掏出。听得林中有锯竹的响声,猜想该是村民在采伐已经成材的竹子。看到一辆停在路边的卡车,几个人正在往上面装竹子,一问,他们竟然还是外地人,被当地人雇来锯竹搬竹的,还有人常年被雇在这里看护竹山。这才发现村子的周围有好多竹子,那竹子挤挤挨挨的,却一棵棵健壮,一棵棵修长。没有通透的山风,凉爽的气候,竹子是无法在这样的密度下茁壮成长的。这样的地土适宜清逸的生命,降落在这里的村庄,也因着竹林的掩映,平添了几分逸趣。 石基,泥墙,木楼,瓦盖,不知是何年留下来的山居建筑,还是那么不亢不卑地铺排着。数十间房子,以质朴的姿态与山野相融。走进那户屋顶飘出炊烟的人家,屋主老林,正在炒菜,用的是大大的铁铸锅,烧的竟然是竹片。老林说,这里竹多,竹材出售后,竹尾竹梢一大堆,留着无用,烧火最好。竹子易燃,且火光明亮,烧出的菜味道好,还省电费。 一股泉水,被竹管引到他家的水缸。泉自何处来?老林带我出后门,指着上面的那片石壁说,就在那里。他说,逢上下雨的天气,会有一道瀑布从石壁上方垂下,白白亮亮的,如一把剑,把长长的石壁切成两片。即使是无雨的时候,那里也有一道细泉渗出,滴落而下成小潭。植被厚实的山里,连石头都有水脉荡动呀。 村里有十三户人家,不过如今很多人不住在这里,只看见两三老妇,静静地坐在门前晒太阳。老林的儿女也在山下买了房子,不过他俩夫妇还是经常上来住。在这里从小到老,他更习惯这里的节拍,何况这里还有他的竹山和果园。正是脐橙收成的时候,他家的底楼、二楼都摆放着用箩筐、麻袋装着的脐橙。他让我们放开肚皮品尝,吃了一个,那甜是带着山野气息的。屋后的菜地里有一个小篷,篷下有个蜂箱,蜜蜂飞进飞出。问老林养了多少箱蜂,他说就一箱。问他一箱能产多少蜜,卖多少钱,他笑道,就一箱还卖什么钱?养着玩的,有时能摇点蜜,不多,自己喝而已。 不明白这样的山村为何叫大湾。这里无河无海,只有流量不大的山涧,且多被树挡草遮,哪来的大湾?问老林,他也不懂,只说祖祖辈辈都这样叫。放眼察看,不知是何处伸延而来的山脉,在这里形成一个大拐弯,村庄正好座落于拐弯的最深处。“大湾”,莫非是从“大弯”演化而来?弯边带水,也许与这里的那条山涧有关。不管怎样,在我的心里,这里是一片怡悦心灵的港湾,如此偏僻,如此质朴,如此干净,如此美丽。有一户人家,把房子租给被雇在这里伐竹运竹的工人,能搭三个床铺的大房间,另加一厨,月租不过两百元。哪一天有了闲心思,我也要在这里租上一间,住它一年半载,让疲惫的心,好好歇息,让蒙尘的心,渐渐澄清。 从后山下望这个村庄的屋顶,大片乌瓦间,有数行长短不一的红瓦。显然,那是房屋修缮时补上去的。下了山、进了城的村里人,还记得把老家修缮,没有伤筋动骨,不用钢筋水泥,破了的泥瓦,依然用泥瓦补上。以红瓦替代乌瓦,据说是找不到卖乌瓦的瓦窑。他们要的是不变样的家,能留住乡愁的家。老林说,逢年过节时,村子里的儿辈孙辈们都会到这里敬神祭祖。平日里也不时会有人回家看看,住上几天几月。无论漂得多远,大湾也许是他们精神回归的永久港湾。 我们是带着干粮出行的,没想到被留下吃午饭。租住在这里的运竹工人,已经悄悄地把我们的饭煮了,不吃就是浪费,岂敢推却?鲜萝卜,腌芥菜,红烧肉,咸鱼干,再加一碗米饭。寻寻常常饭菜,吃来却别有滋味。环境幽,空气好,吃嘛嘛香。给他们送点带来的礼品,他们推了半天才收下,又叫房东大娘去地里掰点芥菜回赠。房东大娘出手好狠,一掰就掰了一大堆,约有二三十斤,抱都抱不过来。我们都笑了,她指着长势旺盛的菜园说,你们不多带点走,我们哪吃得完,山深林密的,我们卖谁呀? 临走的时候,村里的几个老人都站在高处挥手目送。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山村不是第一次到访,它与我相识许久,甚至缘定前生。 (壶山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