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诗人刘希夷在《代悲白头翁》(亦名《代白头吟》《白头吟》)中有“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之句,因而祸从天降,被人迫害致死。《唐才子传》载:诗人宋之问读了《白头吟》后,觉得诗句精彩,企图据为己有。夷不允,之问便进谗武则天,言“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及“松柏摧为薪”,“桑田变成海”是借题发挥,蓄意影射朝廷,诗人因此被害。也有的说是宋之问直接遣人暗中用土囊将夷压死。刘希夷死时不足30岁,真是才子多薄命。传闻未知是否有据,但历史上的诗人,因诗祸而遭害的亦有人在,如:汉代杨恽因《报孙会宗书》中“田彼南山”一诗,得罪汉宣帝,被处腰斩。隋代诗人薛道衡在诗《昔昔盐》中有“暗窗悬蛛网,空梁落燕泥”,隋炀帝大为不悦,以讥刺朝廷昏暗为由,将其缢死。与薛同时代的诗人王胄因“庭草无人随意绿”句,亦以同样罪名被杀。清代诗人徐骏因“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被雍正处死。封建帝王以王为政,无法可依,在其心情不悦时处事,往往有人要遭殃。刘希夷之死或许有所类似吧。 刘希夷原有诗集,但已失传。《全唐诗》中录存刘诗一卷。他的诗多写闺女心事情愁,基调感伤凄凉,辞意柔婉华丽。《代悲白头翁》自问世后,历代受人传颂。这是一首拟古乐府的旧体诗: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洛阳女儿惜颜色,行逢落花长叹息。 今年落花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 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 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 但看古来歌舞地,惟有黄昏鸟雀悲。 全诗可以分前后部分:“洛阳城东桃李花”至“岁岁年年人不同”为前半部分,写洛阳女子珍惜青春,每见城东纷纷飘落的桃李花,便产生悲伤的联想和感叹:“今年落花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见世事沧桑,哀古人一去悠悠,悲今人在时光流逝中耗损:“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面对此情此景,一股伤感与哀愁悄悄地袭上心头。红颜女子年年面对春花,岁岁镜视自我,对比之下,产生强烈的不平衡和凄凉感:在不断流逝的时光中,每年春花总是那般鲜艳,那般美好,那华丽浪漫的气息似乎是永恒的。可惜自己就没有春花那般幸运了,虽然也有鲜花一样的娇容,但一年一岁,容颜将渐渐衰老,青丝将染上双鬓,于是发出了青春不再的深沉而凄婉的叹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在时光飞逝,岁月漂流,花开花谢,人老人亡的自然规律面前,人是多么的脆弱,美是多么的短暂呀!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对韶华的留恋只落得空缱绻难掩留的感叹!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红颜子”、“白头翁”不是具体的女子与老翁,是泛指年轻美貌女子和白头老翁。这是过渡转折句,从洛阳女看落花联想自身也将衰老的感伤中回到现实来,毕竟自己还红颜丽质,看眼前那垂老的白头老翁,才是真正的不幸人。他们曾经也有过青春浪漫的年华,有的曾活跃于王孙公子群中,歌舞于春花灿烂的境地,有的出入于光明富贵之家,有的从事过军武扬威之职。想当年他们青春年少,风华正茂,文章盖地,叱咤风云。谁知转眼间,一切化为云烟。他们那段美妙的青春往事,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今迟暮残年,颜老体衰,一朝卧病,无人理会,又有谁会与他一起在阳春中共舞同乐呢?人生不幸而残酷。红颜女子的美貌也将一瞬即逝,如眼前白头老翁一样,不久也将白发如丝。在红颜女与白头翁的对比联想感叹之后,最后以“但看古来歌舞地,惟有黄昏鸟雀悲”结尾,寓情于此,韵味浓烈。全诗抒发了人生短暂、世事如烟、红颜易老、富贵无常的感慨。 《代悲白头翁》浓郁的感伤情绪,情真意切、凄婉动人的艺术风格,对后人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元稹的《行宫》、刘禹锡的《乌衣巷》、曹雪芹的《葬花辞》等,都从中得到艺术素养和启示。 本诗最引人注目的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句,它突出地体现洛阳女对岁月流逝、红颜不再的敏感及其深沉的伤感情绪。其特色是两句共14个字,其中有八个字重复并对调位置;八字中实用汉字仅“年”与“岁”两字,而字意都落实在一个“年”字。通过重复异位后,获得了巨大的艺术效果;诵起琅琅上口、抑扬顿挫、流顺通畅、和谐悦耳、便于记忆。用“年”与“岁”的重复和对调,使时光表现出强烈的流动感,无声的消失变成有节奏的跳动,产生巨大的艺术魅力。但若从哲理上讲,之所以有“花相似”、“人不同”的感觉,是因为“花”与“人”都置于洛阳女的视角中来比较的结果,于是带上了浓重的主观感情色彩。如果把“花”和“人”置于“人”之外的第三者视野中,那么“花”与“人”就没有什么不同了。当然,这是艺术之外的闲话了。 其实,宋之问的才气并不亚于刘希夷,他的诗也写得颇佳,写景极善壮人豪情,怡人心境,如《灵隐寺》。在被流放中作的《题大庚岭北驿》和《渡汉江》都情景交融,动人心魄。《送别杜审言》也写得通俗晓畅、委婉深沉。他与同代诗人沈俭期对律诗的初步定型作过不少的贡献。一个如此有作为的诗人,竟肯为两句非分的诗铤而走险,真乃不可思议! (吴燕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