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向阳在旗布寺写生时“偷画”的老先生速写
《情系太行》
《扎尕那》
《大峪沟》
《截车》 印象中的“大别山”是令人敬畏的,应该就是风起云涌红旗飘飘英雄辈出的代名词。所以,长期以来,我也理所当然地一直保持着肃穆的仰望。 而今,我见识了大别山的这种敬畏,想不到还结识了和大别山主峰鸡公山有千丝万缕关系的贾逊先生! 之前对贾老已有间接的了解:张家口人;五十年代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师从吴作人、李斛、 侯一民、 萧淑芳 、叶浅予、 刘继卣等艺术大师;毕业后任职于铁道部中央技术馆,曾直接参与人民大会堂和北京火车站的设计建设;六十年代因错划右派下放到了大别山区,等等。那是2015年8月16日,我在甘南参加一个西部采风活动上结识了他:头发银白,面容白净,挺拔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瘦削而精神,神采奕奕。原想他对咱这小字辈的普通人应该是爱理不理的大家架势,交谈之下倒觉得像是一个朴素而可爱的老头。 近半个月采风的旅途奔波中,平时据说是沉默寡语的贾老像换了个人,一路上兴致勃勃得像个开心小孩,还不时妙语如珠,谐趣连连。在卓尼旗布寺采风,我们同时写生洛桑赞知师傅时,看到他埋头写生时那股投入的认真劲,我不由自主的“偷画”了下来。老爷子实际上已经差不多完成了,觉察到我在画他,竟也默契地保持原来的姿态让我画完,我想他一定理解我彼时“无礼的冲动”的。记得在扎尕那的第二天早上,海拔3400多米的高原上,老人不小心着凉感冒……当我们醒来起床后,只见贾老捧着速写本,早已完成了远山近景几幅速写。手里夹着根冒着袅袅青烟的香烟,那是他标志性的动作。据说他只要还想抽烟就说明病并没啥问题。 2016年12月29号,时隔西部采风活动一年多,我受邀参加的“丝路画语”画展在信阳市拉开序幕,这是我和贾老先生的第二次见面。抵达信阳的第二天清晨,我第一时间就去拜访了贾老。翻阅了他微微泛黄的速写本,贾老数十年来的心血和汗水略见一斑,那些带着时代感的艺术印记,让我仿佛穿越到了半世纪之前的中央美院,神秘而遥远……1959年夏季,年轻的贾逊怀着激动的心情来到了北京。可是,怎会料到自己的命运不久会横祸突降翻天覆地:1961年的夏秋之交,来不及与妻儿话别,秉性耿直“一根筋”的贾老师,因为时代原因,被迫卷起铺盖,被押送着登上了离京的列车,七天七夜的火车把他送到了大别山下——信阳的一所小学。一张办公桌一张硬板床,还有夜里一群群吃人的蚊子!从此这里就是家了!他盘算着如何把妻儿接过来,以后认真教书平安生活就可以了。谁知,这场噩梦仅仅刚刚开始……乔姨,这位同样出生于张家口的大家闺秀,当年考进北京民族音乐学院,是受着名歌唱家郭兰英亲授指导的花腔女高音。贾老到信阳之后不久,她也带着尚且年幼的儿子追寻而来,自愿到小小的棉纺厂当了一名清洁工,陪伴老爷子走过几十年风风雨雨。如今,每每聊起往事,老两口你三言我两语,诙谐打趣十分开心,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说来也怪,虽然历经磨难尝遍悲苦,贾老对这片大别山区却产生出深深的依恋和热爱。有朋友说,贾老两口子活的“很明白”,想来意味深长! 1973年,学校宣布给贾老师彻底平反,他解放了。文革结束落实政策后,贾老发誓不再回北京,果真——至今未回北京!随后他被郑州铁路局借调三年搞创作,轰动一时反映二七大罢工题材的大型巨幅国画作品《截车》就是那个时期的代表作,被“林祥谦纪念馆”永久收藏。这期间他创作出了一大批反映铁路工人和1975年抗洪抢险的精品力作,被《工人日报》《河南日报》《中国书画研究》《中国书画报》上重点刊登介绍,多幅作品参加全国美展。 一个人在朝气蓬勃的青春年龄历经那个传说中不堪回首的年代,其心情显然非吾辈可以想象的。然而这些听闻,足以让我联想翩翩,思绪万千。当年和贾老同辈的一些同学,早已是“硕果累累业绩一大堆”甚至“叱咤风云指点江山”而成为全国美术界的“前辈楷模”了,而贾老爷子呢?!我无法想象:在那个美术人才稀缺的年代,从首都的中央美院到边远的大别山区,从高大上的高层建筑到艰苦简陋的基层教学,这是怎样一种角色转换?火车上沉默的七天七夜里,一个满腹才华却内心纯净的年轻人,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内心挣扎和灵魂救赎,才能够坚强忍耐,初心不改呢?! 八十年代中期,市政府领导找上门来,请贾老担任开发鸡公山旅游风景区“自然博物馆”的“总设计师”,他不假思索就满口答应下来,并且在太行山里一呆就是近十年!对,十年!他经过认真地考察后,仅用两个月的时间就绘制出一套彩色水粉画版本的工程设计图,项目报到省里,精确漂亮的设计图征服了所有领导,项目和资金很快就批下来了,工程得以顺利开工…… 然而,当贾老看到政府给伐木工人和修路工人的工资发不出去的时候,他拒绝接收自己的工资,他说:“我是个小老百姓,不能有特权!”到后来几年,贾老干脆乐得在山上和工人们同吃同住,只是不要工资义务奉献了…… “自然博物馆”风景区内数十处的摩崖石刻,都是贾老的手迹,可是,就是没见到他的签名落款,他说:“死了就没了,留啥名!” 在风景区开发完之后,贾老有时候想去看看自己的心血之作,竟也悄然排着队买门票! ……因为西部采风,也因为“丝路画语”画展,让贾老重新焕发出创作的激情,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创作了数十幅作品。一个年过八十的老人,完成这么多数量的作品是如何兴致满怀并夜以继日?乔姨说:“画起来喊他吃饭都听不见,有时候站一天腿都肿了还说不累,就那样还心情特好呢!” 这难道不是一个长年沉默的艺术家内心蕴藏已久且暗流涌动的艺术豪情么? 为了画展前期的策划、布展及宣传需要,我的参展作品先行到达信阳。通过朋友微信发来的现场照片,我看到贾老时而背着手在我的作品前左右踱步,时而手扶花镜弯腰细看,那股认真劲使得我不由自主地像小学生看到老师的背影一样忐忑不安:不知道这个消瘦而沉默的背影,他会给我打个勾或者打个圈,甚至让我伸出手来,用小竹板敲打我的的小拳头? 纵观贾老的作品,深厚的艺术功底和朴素真情的艺术魅力自不必说,然而,有一个细节令我耿耿于怀,那就是贾老师笔下的藏獒。也许是藏獒的特征所至,它们的眼神总是透出幽幽的期待和哀伤,似有一种令人不易觉察的隐喻:回想当年,那个意气风发朝气蓬勃的小伙子贾逊卷起行李决定离开帝都时,最后回首仰望“北京站”的那一刻,是否也是这种眼神? 行笔至此,有些关于贾老的问题再向朋友落实,回曰:“……现在和当年美院同学都没了联系……当年侯一民先生(时任中央美院副院长)得知爱徒出事,亲自赶去铁道部要人,遭拒,革委会没面子了,放出狠话:此人不可重用。把另一位年轻人叫去顶替了 …… 又:贾老在学期间悟性极高又刻苦精进,是同届之佼俏,侯一民先生曾少有的为这位高徒举办了一次“贾逊个人作品展览”。……1973 年右派平反,铁道部下文召他回京,老爷子又谢绝!后派有同样遭遇且已官复原职的昔日好友来信阳劝说,亦是无功而返……一转眼,“丝路画语”画展过去一年多了,回望大别山,现在的报晓峰定然又是绿林葱茏,生机一片。而贾老先生的言行举止恍如眼前。记得画展上,老爷子对着我的作品频频点头,鼓励有加……感谢贾老师,我一定记住你的期许,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也祝您健康长寿,艺树长青,期待您有更多的好作品面世! (张向阳 徐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