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太阳炙烤着大地。天气热得发慌,稍微一动,满身是汗。仰望天空,格外高远,湛蓝蓝的天是那样的纯净,像一块澄澈透明的蓝宝石,白云也越发飘逸,如棉,如絮,如丝。 母亲很少望天,而是一直看着大地,盯着滚滚的稻浪。农谚说:立秋之后是早稻成熟的时候。地里的早稻一天天变黄。母亲把笑意写在脸上,好像经验丰富的老农一样,头戴一顶草笠,日日徘徊在田间地头,时时喃喃自语。风儿掠过,互相碰擦的稻穗沙沙作响,似乎在与母亲对话,说着只有对方才听得懂的悄悄话。 田野里,水稻越来越黄了,一串串饱满的稻穗沉甸甸的,低垂着头。 吃过晚饭后,母亲从厨房的墙角找出镰刀和磨石,镰刀是一把大镰刀和一把小镰刀。她走到天井旁,一脚站在天井里,一脚踏在天井边,面前是一只盛着清水的小木桶。母亲点了点清水,一丝不苟地磨起镰刀来。这时的母亲神情严肃,庄重,好像不是在磨镰刀,而是在举行一个古老而神圣的仪式。 月亮越升越高,月华如水,远处起伏连绵的青山,近处浓密的龙眼林,四周屋顶院落,都笼罩着一层洁白的轻纱。母亲举起磨好的镰刀,在皎洁的月光下仔细擦看,薄薄的刀片在月光下闪着清冷的幽光。母亲不时地用大拇指轻轻地试一下刀锋。锋利了,她便满意地笑了。这个时候她才会起身回屋睡觉,在蟋蟀和不知名的虫儿呢哝中,梦境便格外甜美。 第二天,当第一缕晨曦穿过窗儿照进屋子的时候,母亲便喊我起床。我睁开朦胧的睡眼,一骨禄爬了就起来,简简单单地喝了两碗“小麦糜”,就跟着母亲,朝着稻田走去。 清晨,可爱的鸟儿们在树枝间扑翅,歌唱,露珠在草尖上悬着,那晶莹剔透的小水滴比珍珠还要美。来到水稻田的田埂边,母亲不说话,只是眯着眼,用热辣辣的目光丈量稻田,那沉着镇定的神态,分明是一个雄才大略、运筹帷幄的将军。 “裤脚卷起来,开始割吧!”说完,母亲就弯下腰来开始刷刷刷地割了起来,我也弯下腰来开始割稻,我习惯性地用左手握着镰刀,看起来虽然有点别扭,可效率还是一样的。母亲看了看我一下,只是说:“柴刻菩萨胚(大意是本质难改)。吃饭是左手,写字是左手,还有什么不用左手的?如果你今后命好,长大了不用种田还差不多,要是在家种田的话,看你‘田功夫’(农活)怎么做”。我委屈地说:“要是用右手去割稻,镰刀割得不准,把手割到了怎么办?”母亲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再也不说什么了……日头渐高,细密的汗珠从我和母亲的额头和鼻梁渗出,顺着脸颊在脖颈处蜿蜒成一条磅礴丰沛的小溪。 差不多半个时辰,我的腰感到酸痛,便不断地停下来,站着喘喘气,捶捶腰。“不怕慢,就怕站!”母亲告诉我,慢慢地割,左手割稻就左手割稻了,也没有关系,一定能割完。就像羊吃草,慢慢地啃,总能吃饱的。母亲形象的比喻,给了我信心和勇气,接下来,我弯下腰来,挥舞着镰刀,顶着烈日,挥舞着镰刀,继续割下去……中午时分,我们母子俩在坚持和忍耐之中,我家七分稻子终于割完了。尽管双手都打着一个个圆鼓鼓的水泡,但心里一阵欣慰和满足,那种幸福和甜蜜的感觉,令我终生难忘。尤其是母亲教育我的话,更是令我回味悠长。 夏收的往事就像一幅幅明媚的画卷,挂在我记忆的门楣上,清晰如昨,温暖如初。每每想起,总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甜蜜和美好在心中,流淌了几十年。 (蔡柔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