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我的抽屉里保存着一个铜制牛鼻环，每次看到它，我就会想起父亲和他钟爱的牛。 改革开放前，牛是属于生产队里的。 队里共有十几头牛，平时让每家队员领回喂养，一年一轮换，轮养前是要称牛的体重。每次分给我们家的牛都会被父亲精心照料，养得膘肥体壮，常被奖励工分。 生产责任制后，生产队把牛分发给每家每户，我们和叔叔家共同拥有一头牛。领牛是以抓阄方式进行的，父亲幸运获得第一个选牛，他没去要那几只壮年的公牛，却领取一头黑色的已掉了牙的老母牛。 父亲说，老母牛在生产队里服务十几年，虽然是奶奶级的，但是耕地时很温顺，连女人和刚加入的新队员都可以驾驭它。叔叔一家坚决反对，父亲干脆给了叔叔一笔钱，让他放弃了牛的拥有权。 父亲把老黑牛牵回家的第二天。把家里珍藏的铜块都搜了出来给村里的打铁匠，铸打了一副精美的牛鼻环，替换了快生锈了铁鼻环，并加上个风铃。于是我家牛栏总有“丁丁当当”悦耳的铃声。 父亲的眼光不错，这母牛看上去很老，走起路来慢条斯理的，但是干起活来，很通人性的。有的牛累了，玩脱肩，偷吃庄稼苗，踏庄稼而受人痛责，而这老母牛都不会。 老母牛胃口很好，农村里干的稻草它也会吃得津津有味。父亲尽量给他吃更有营养的草料：地瓜片、生菜叶等。父亲说牛只要能吃，就会有劲。夏日里的每天傍晚，父亲，还会提来一整桶的清水，放进一小勺的食盐，然后拿来一个一头削尖的竹筒，倒满水往牛嘴里灌，老母牛总是昂着头，仿佛喝得是金樽甘露。 农闲时候，父亲也常常亲自牵着老母牛到草青叶茂的地方去放养。 假日里，我们便被父亲叫去放牛。我们家的后山是一座连绵的大山，有山有涧，一年四季草木常青，牛一到山下，它就自个儿吃草。我们几个放牛娃便无需去照管，便都集中到山涧的溪流里去抓鱼虾。我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在大树下看书，或躺在大石头上美美地晒太阳，或满山遍野找野果吃。直至天色渐晚，村里饮烟升起了，我们只要在山下吹一个口笛，老母牛就会自动地从草丛里走了出来，我们牵着老牛，踏着夕阳的余晖走在回家的路上。 有一次，我正在专心地钓虾，突然一条粗大的眼镜蛇立在我面前，吐着长长的舌头，“呼呼”地鼓着气，吓着我惊恐地大叫。老母牛一冲而上，毫不畏惧地用前蹄踩住眼镜蛇，眼镜蛇的尾巴被坚硬的牛蹄踏到了，狠狠地往牛腿上咬了一口，无奈牛皮太厚，老母牛毫发无伤，蛇悻悻而去。老人家说牛是蛇的克星，只要有牛的地方便不会有蛇。从此有牛在，我们便不怕蛇。 有时我会骑在老母牛身上吹笛子，这放牛可真成了我最喜欢的任务。 老母牛不但会耕地，还会帮忙拉车，农村里用得最多的是一种手拉车，把家里的肥料送到地里或地里的庄稼往家里搬，上坡时套上老母牛，一切便会省力好多。 生产责任制后很多农户不再养牛。遇到需要耕地时，就得花钱请人代耕。父亲把家里的农活做好之后，便四处帮人耕地，工钱很丰厚，一季下来，挣到的钱足够我和两个弟弟交新学年的学费。 老母牛在我家的牛栏里活了十几年，终究是老了，掉了最后一排牙后，步履已经蹒跚。父亲便不再安排它工作。有人出价要买走老母牛，被父亲拒绝了。父亲知道那些人都是做宰牛营生的。 记得那是一个秋天的中午。父亲把老母牛牵到村口的山坡上放牧，因为是秋天，草有点枯，父亲便到快要收获的地瓜地里拔一大筐绿油油的地瓜叶。老母牛刚吃了几口，就不再吃了，环视它曾经劳动过的四周，长呜一声，轰然倒下。父亲知道老母牛的大限已到，眼泪从眼里夺眶而出。 父亲叫了几个亲戚帮忙，把老母牛埋在地后边的山坡上，给它做了一个墓。下葬之前父亲解开了那个牛鼻环，说这是一头修行的牛，愿它的来生能幸福。父亲把这个牛鼻环收藏了起来。 父亲本来想再养一头牛，但是那年我和弟弟都同时考上了大学，两位姐姐也出嫁了，家里的部分承包地也被生产队收去，剩下的田地少了，父亲年纪也渐老了，我们便极力反对，父亲便不再坚持。 前年父亲去世，我们在父亲的床头柜上，再次看到这个用红布包着的铜制牛鼻环。我把这物件收藏起来。我们这一代已从农村走向城镇，早已没有乡村的气味。而下一代早已溶入了城市的生活，这件“牛鼻环”对他们来说是将是一件难于理解而久远的东西。 今年老宅要翻建，我把旧厝里摆放着的犁、耙、蓑衣、扁担、打谷板、收割机、镰刀、柴刀、锄头等各种家具收集起来。等新厝落成了，我会用一间房间把它们连同这个“牛鼻环”一起作为珍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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