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城经济特区刚成立那年，我正在海城管辖的侨镇车站当站务人员。 那天，从莆田家乡开来一辆客班车，缓缓驶进车站大门。一位二十出头，穿着旧学生装，中等个子，削瘦精干，操莆田口音的小伙子，他跳下客班车，立即爬上车顶行李架，帮着装卸行李。 那行李是两只莆田家乡蔑工特制、圆桌宽的矮竹笼。每只竹笼里装着几百只刚孵出的毛茸茸小鸡，有白的、黄的、黑的等，发出轻音乐般叽叽喳喳的啼叫声，悦耳动听。 那莆田小伙子真精明，矮竹笼里装上几百个受精鸡蛋，装在客班车顶行李架上，盖上大帆布，在柏油公路上颠簸几个小时，抵达侨镇车站，竹笼里的鸡仔们刚好纷纷咬破蛋壳而出，睁开小眼，亮着嗓子，迎接充满灿烂阳光的崭新世界。 我向莆田小伙子问道：喂，你是鸡仔贩，上侨镇贩卖鸡仔么？ 莆田小伙子腼腆一笑：是呀，请多加关照。 莆田小伙子颤颤悠悠挑着两只鸡笼，蹭到侨镇闹市，往路边一搁，亮着嗓子呼唤：卖鸡仔，一只才一元钱哪！ 侨镇人纷纷围将上来，七手八脚，抢购鸡仔，喜笑颜开离去。一位年逾四旬，身体矮胖，满脸雀斑的中年阿嫂，像只大海龟，大屁股趴在鸡笼旁，挑10只鸡仔装进菜篮子里，又抓5只鸡仔，趁人不注意之际，悄悄塞进身穿大外套里，嘴里咋呼：莆田小伙子，买10只鸡仔，算10元钱啰！ 精明的莆田小伙子，早瞧得一清二楚，低声劝道：阿姨，你菜篮里装10只鸡仔，怀里还藏5只呢！ 胖阿嫂满脸怒气，吼道：谁说咱偷你的鸡仔，是它自己往我怀里钻的呢！ 路人们观之哈哈大笑：鸡仔刚破蛋壳，大概想喝胖大嫂的奶水呢！ 那胖大嫂顿生一顿恶气，倏地把怀里的5只鸡仔，一只只掏出捏死，再往路边甩去，瞪眼凶巴巴骂道：莆田小伙子，咱是侨镇大姓人家，你敢动大嫂一根鸡毛，算你有种！ 莆田小伙子脸上红一阵青一阵，眼噙泪水，眼睁睁看胖大嫂菜篮里装有十几只鸡仔，丢下几块钱，扬长而去。 我瞥见莆田小伙子，安慰道：小伙子，咱是异乡异地人，请莫生气，往后做大点儿生意。 过不久，莆田小伙子又从家乡运载两个大竹笼小番鸭苗，搁在侨镇路边，大叫嚷着：喂，买小番鸭苗，每只两元。 侨镇胖阿嫂又大摇大摆走来，比大路边的巡警还老到，皮笑肉不笑道：喂，莆田小伙子，今天买小番鸭苗，咱顺便就挑几只。 胖阿嫂挑了10只小番鸭苗装进菜篮里，又悄悄往敞开宽衣怀里装了几只，付了15元钱，昂首挺肚，目不斜视离去。 莆田小伙子似乎悟出什么道儿，假装睁一眼闭一眼，显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儿。 忽然，那胖阿嫂只觉得胸口一热，失声惊叫：呸呸呸，这臭番鸭苗，尽往老娘怀里拉屎撒尿！ 路人们瞧着，悄声讥笑：嗬，小番鸭苗又想戏胖阿姨奶水啰！ 那天，莆田小伙子走进车站，窘着脸，垂头丧气地向我告别：大叔，看来这鸡婆鸭公生意不好做，得改行啰！ 我牵着莆田小伙子的手，安慰道：如今改革开放，遍地是商机，路子又长又宽呢！ 打这以后，我好久好久没看到莆田小伙子那精干矫健的身影。 二十几年后，我由站务人员提升为侨镇车站新站长兼党支部书记。那天，有位莆田中年人寻到站长室，开口自我介绍：站长大叔，我就是当年贩卖鸡鸭仔的莆田小伙子。 我抬头望去，那莆田小伙子身体丰满，西装革履，足蹬锃亮皮鞋，可是位事业发达有钱的中年企业老板。 那莆田老板满脸红光，动手动舌，侃侃而谈：多谢站长大叔当年指点迷津。那时我高中毕业后，先贩卖鸡鸭，后再往北方做木材生意。大年除夕钻大小兴安岭，平时顶着能刮层皮的西伯利亚寒风，奔穿在俄罗斯原始丛林之中，劳碌奔波，尝尽人世间苦难，发奋创业，如今已成拥有几十亿资产的北方某木材公司老板。 我改口称道：北方木材公司莆田老板，你还埋怨侨镇那位偷鸡鸭仔的胖阿嫂么？如今她也变成了文明市民啰！ 莆田老板听罢，朗声笑道：站长大叔，我可不是那种鸡肠小肚之辈。得感谢你和那位胖阿嫂教我做人要有大肚量，要忍辱负重，要目光远大，这才算操办大事业的人才呢！ 我听着，向莆田老板投去异常尊重的眼神，心儿不由得一震，由衷感叹：哦，真个男子汉——莆田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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