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寂寂,总会有一些风物人情擦亮自己的天空。就像此刻,焚香听曲,敲打黑色键盘,恍惚间,键盘上盛开的就是白日见到的红艳艳的凤凰花。回味这种五月里就已弥散开柔情,终于在六月怒放的花儿,不觉感叹夏夜长人生短。 我是在小城五月将尽的一天,静静地伫立在文献街一排行道树下的。一抬头,满目青翠欲滴、珠光宝气,绿的是凤凰树的叶子,红的便是凤凰树的花了。端详一番,赞叹取名者的眼光与深意了——“叶若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难道不是吗?其叶与含羞草相似,但比含羞草大气,小小的长椭圆形的叶子对生,整齐有序地排开,三四十对小叶形成一羽片,而每对羽片又是相看两不厌般对生,就这样组成阔大又疏朗的叶片。真想折下一枝当扇子,定会带来清风徐徐、妙不可言之感。喜欢叶的绿,墨绿的太沉,浅绿的太轻,唯有眼前的绿,才能轻盈自在、恰到好处地衬出叶间高雅热情的花。凤凰花,端坐枝头,果如丹凤之冠,已开的伸展五瓣,每瓣也状若扇子,未开的着绿色衣,似粒粒绿宝石点缀花间,又似休止符般跳跃。 八点多的街道,车来人往,声音此消彼长,谁也不会抬头仰望将小城五六月点染的凤凰树,最多在余光中瞥见,暗叹小城的美丽。或许只有等到心闲了,才有可能捋一捋柴米茶油酱醋外的典故情意,打捞与风花雪月、山长水阔相关的陈年旧事。 世间万物本是没有名字的,因为人的介入,万物皆有人类寄寓的情愫了。能与“凤凰”一词相联系的人与事,一定是高雅的。只是,一首经典跨越时间之河,没有年轮、隽永深情地回荡在六月,凤凰花开便带着淡淡的感伤,那就是李叔同的《送别》。重温李叔同的一生,心生敬意:有几个人能将自己活成前半生的李叔同与后半生的弘一法师,且每一集都写满精彩?“悲欣交集”,弘一法师圆寂前写下的四字,是不是感慨每次的聚散两依依?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骊歌响在林海音的《城南旧事》里,书中没有火红的凤凰树,却有夹竹桃落下的忧伤,少不更事的年龄却要咀嚼一去不复返的少年时光,分明写着成长的无奈。我宁可听见驼铃声声,缓缓走来,宁愿看见她在童年的胡同口学骆驼咀嚼,天真烂漫。可是,我们总是在六月的时间渡口,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若是,所有青春里的往事都与凤凰花结缘,故事色彩是不是会清晰明丽一点?那年,我十七岁,孤独与自卑龇牙咧嘴地出现在我的左右。每天下午放学走过喧闹的校园,总能遇见一个长相酷似姜育恒的学长抱着足球从凤凰树下迎面而来,戴着眼镜,满脸的阳光。相遇时,我的目光里满是好奇、欢喜,而他从未看过我一眼。学长毕业了,我十八岁的天空愈发默然,那只青春的飞鸟掠过,没留下一丝痕迹。他一定不会知道青春的他走过两株高大的凤凰树下,风扬起他的头发,扬起一个女孩的心思,朦胧又怅惘。 青春曲终人散,在同一首毕业歌中,满树凤凰花依旧灿烂。而今,我还在校园的凤凰树下,感慨光阴织就人到中年,感慨又一场青春的离别。凤凰花年年开年年落,孩子们来来去去,从陌生到熟悉,再到分别,校园三部曲从不改弦换韵。孩子们兴高采烈地搬椅抬桌,准备合影,空气中浮动的是毕业前的喜悦。或许,交通和通讯的便利多少冲淡他们即将分离的忧伤,又或许,他们以为毕业就意味着从此可以浮出茫茫题海飞往万里寥廓江天?他们不知道前方山一程,水一程,还有多少路要跋涉。 “老师,再见!”孩子们放学的问候,在六月的凤凰花下,显得格外深情。再见,不再见?我们师生一场,此去经年,能再见几何?好在我一直释然:所谓的师生一场,就是目睹青春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于视野,多年以后,或许彼此都忘记名字,可是尘世一遭,我们确实曾经师生过。 喜欢冰心老人“走在生命路的两旁,随时播种,随时开花”一句,我愿意播种凤凰树,在我教育修行路两旁,任光阴来往如梭,我心清扬。我希望每一株凤凰树都会开花,最好开在六月,迟开也没关系,然后,我们一边说再见,今宵别梦寒,一边留恋,晚风拂柳笛声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