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读高一。那时社会上的学习氛围没现在这样浓烈,暑假作业布置得很少。父亲刚从文革中“解放”出来,重新走上了领导岗位。像追补以前丢失的日子,父亲以十二倍的热情投入到工作中去,忙得没日没夜。 我闲着没事,很想亲眼见识父亲是咋当领导的,也算我早一点接触社会。那天,瞅了个空,怯怯地把此想法说了,也许我能当个小跟班吧?父亲沉思片刻,答应道,行。不要摆“公子哥”的架势,遇事要勤思,还要做好耐暑吃大苦的准备。 第二天一早,父亲叫我换上夏装和凉鞋,并配了草帽和水壶,还往他的人造革提包里塞了工作本和钢笔。而他自己穿了件老头汗衫,下面是宽大的黑色绸布裤,背后插了把蒲扇。他这个样子根本看不出像领导,体型矮矮胖胖的,倒像个卖瓜的老汉。 通讯员彭叔叔赶来后,多推了一辆自行车。我好奇地问:“爸,咋不坐吉普车呀?”父亲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没吱声。彭叔叔低声笑道:“吉普车只是到省里开会时用。我们看水库,检查渡槽,很多地段是山路,下乡还是骑车灵活便利些。” 顶着炙热的骄阳,我们沿着沙土公路骑行了二十多公里。没有一丝儿风,树叶被太阳晒蔫,知了有一茬没一茬地叫着,仿佛在喊热。父亲常到下面检查工作,绝非是浪漫之旅。 基层工作和生活条件很差,毗邻水库边建了几栋简易平房。十几个职工包括站长要维护电站运行,检查线路,对渗水的渡槽维修。为自给自足,职工开辟了几块水田和菜地。虽然水库里养着鱼,但不能随便捞,得提前报计划,春节前卖鱼所得上缴给局里,然后下拨一些维持再生产。而小水电站发的电进了计划网,由上级主管部门给职工发基本工资。 父亲布置工作时,满脸严肃,一丝不苟。站长有问题不隐不瞒,据实汇报,我在一旁协助彭叔叔做记录。父亲是水电行家,现场看发电机组的运行情况,排查潜在的安全隐患。他带着工具巡查水库大坝,督促工匠用材料对渡槽的渗水处及时修补。 我们随后挽起裤腿下田,跟职工一样薅秧,拔除杂草。田里的水被太阳晒得滚烫,还要遭遇蚂蟥的袭击。洗脚上岸,父亲又忙着看职工宿舍,反映的具体困难都让我们记在工作本上。需要他出面的,找相关部门协调解决。 中餐安排职工在老王家里吃派饭,没有酒,站长陪客。老王提前在河里捞了几条野鱼,额外打了个番茄鸡蛋汤。父亲跟他们很熟,就餐气氛随和融洽。饭毕,彭叔叔按实结账,付足钱和粮票,包括我的那份也在内。 我又随父亲下过几次基层。身为领导,我觉得父亲真正做到了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 现在,退下来的父亲在老家颐养天年。那个暑期我给他当跟班的经历仍历历在目。他给了我很多教益。岁月如梭,我越发觉得领导像这样下基层,务实的工作作风难能可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