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带走了人生中许多的故事,却带不走那些烙印在旅途中的人和事。 那一晚,我和父亲闲聊,谈起了他九十年代左右的事,那时的我才六七岁,对于父亲那时的那些事全然没有记忆,更何况是我三岁时的那些事。那张“先进工作(生产)者”的证书落款是一九八七年二月,仙游县人民政府颁发的。三十多年了,我头一回见到这张旧得发黄,还有点历史味道的证书。那一天父亲来家里小住,他随身携带着,这张证书源于那座山。 1986年,莆田市农业局牵头开展扶贫工作,金作站站长黄国穗为总负责人,扶贫工作队驻扎在生我养我的那个小山村——社硎村(扶贫贫困乡),扶贫工作队队长卢永庆,枫亭人,负责指挥开垦大山,开发百亩优质果。那座大山,就在我小时候生活的老屋对面,那时候这座山一小块一小块的,不成片儿,不成规则,无梯田化,而且漫山都是芒萁(这是一种山里人很常见的野草,秋冬时草枯了,割回家当柴火,福建省农学院出版的《野草栽培食用菌》杂志里有提到该名词),要把大山开层布坑,每个坑为1立方米,形成规范化、梯田化的,宽度不低于2米的田地,用于种植枇杷。这是项艰苦的任务,村里没有人接手,其它生产队也没人接手,最终总人口就120人的下社生产队揽下该项目。当时,父亲是该生产队队长。 面对一片大山,一片长满芒萁的大山,并没有难倒生产队的人们。他们先开火路,“火路”一词在我小时候经常听到,就是在要把烧掉山的周围区域劈出一条足够宽的路,避免烧山的时候把火苗引到其它区域,造成火灾。火路修好后,就开始烧山,把野草烧光再清理。八十年代,在没有推土机、挖掘机的小山村里,他们依靠锄头、铁铲等铁制农具把一座硬生生的大山开成梯田式的,远看就像一个地球仪的北半球,半山腰的公路是赤道,山腰上的梯田层次如纬线圈逐渐缩小,直到北极,真的难以想象。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只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任务,“人口少,干劲大,开大山,不简单”,让所有乡村生产队的人们刮目相看。这三个月的时间他们吃饱就开山,任务完成后刚好逢过年,父亲还记得那年都没钱过年。 工程验收时,市农业局组织全市各乡镇长前来现场参观,半山腰狭窄的公路边上停着的车子好似一条长龙,堪称农事盛宴,大家对规范化、梯田化的大山改造赞不绝口,并要求作为榜样学习,从此小小的下社生产队名扬乡里乡外。 过年后,就开始栽种枇杷了,百亩优质果园就这样诞生了,这座山从此就有了名字——“枇杷山”,至今仍被亲切地唤起。栽枇杷苗前,先用草灰、牛粪、甘蔗渣作为基肥,甘蔗渣是从仙游糖厂运来的,种植枇杷作为扶贫项目,甘蔗渣便是免费供用的。据说,在这个山村里,种植甘蔗也是社硎第一个种的,我还记得外公曾说过当初运甘蔗去糖厂榨糖的一段插曲,我想象着我生活的那个村庄当时处处都是甘蔗林的样子。在老屋生活的那些年里,我的四季都随着对面大山的枇杷果园轮换着,叶子绿了,枇杷山绿了,枇杷花开了,枇杷熟了,大人小孩来采枇杷的,吃枇杷的,说枇杷的,一直到叶子枯了,童年里残余的记忆依然还是坐在枇杷树干上荡呀荡…… 有一年下了很大的一场霜,枇杷树枯了,枇杷山四季如冬,毫无生气。我问父亲,为何书峰枇杷那么出名,而社硎的枇杷却没有丰收过。原来这跟气候有关,社硎地处海拔比书峰高,气温更低,枇杷挨不了冻。种甘蔗也是,书峰甘蔗可以做种子再次种植,而社硎的甘蔗被冻黑了就无法再种植。那场霜之后,枇杷山的那些事也就被雪藏了,渐渐的,生活中也就没有了枇杷那些事。 如今,枇杷山还在,只是枇杷山上不再有枇杷树。几经路过,又是杂草丛生,依稀可见梯田的模样,只是不再有八十年代时的生机。山村里的人大都背井离乡了,枇杷山守着村庄独自喘息。父亲“先进工作(生产)者”的证书带着枇杷山那些年的故事被悄悄珍藏在记忆里,尽管时光带走了许多我们无法留住的,但终究有些影响我们深刻的人和事被烙在我们的旅途中,难以忘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