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坚守,有时不是一个人的梦想,而是一群人的希望。 2018年10月。寒露。秋风拂面,山村的清晨有些冷意,清朗的阳光把草木上的露珠轻轻吹醒;站在村口,放眼环顾,整个村庄座落在一个浅口的绿色盆地里,山峦叠翠。一个偌大的水库安静地悬在盆地边沿,如一颗夜明珠镶嵌在村口,清澈的库水在秋阳里波光粼粼,鱼儿若隐若现的在水里嘻戏,为寂寞的山村增添几许动静。笔者如入无人之地,不由地感怀于“袅袅凉风动,凄凄寒露零”的诗句意境中。进入村口,一阵阵茶香扑鼻而来,只闻茶香,不见其人;鸡犬相闻是山村唯一的闹声,几缕凫凫炊烟,在秋空中悠闲地飘扬,给人以安逸纯朴的怀旧感。一垅垅梯式茶园,错落有致地铺展着,像一条条墨绿的绸锻,把整个村庄高高低低顺势披盖着。原来,笔者来的正是茶农在家制茶的时间点,而不是采摘点。 山村是革命老区村,叫梅洋村。梅洋村位于海拔500米高的深山里,常年云雾缭绕,气候、土壤适宜茶树生长。村里有个1956年建立的国营茶场,叫梅洋茶场,曾一度繁荣,也一度败落。这里的村民世代以种茶制茶为生。 勤劳的茶农把山地开垦成梯式茶园,他们从制作铁观音、本山、黄旦到金观音、绿茶、红茶、白茶等,茶叶从低端走向高端,从单一走向多元,他们好像一直与时俱进,与市场同步,但始终,他们走不出茶农的身份,任由茶贩们挑挑拣拣,一口定价。纯朴的茶农们依然乐此不疲地耕耘着,他们把茶钱一分一毛地攒着,然后又一叠一叠地供子女们上学,把子女们一个个地送出大山。这些茶农的后代们,流连于城里的车水马龙中,无人问津父辈的茶业。他们渴望自己能飞得远一点,不要像父辈们守着一亩三分茶园,起早摸黑只能解决温饱。在年轻人看来,家乡只有黄土和粗茶,山外才是他们理想的远方和诗。随着上一代茶农们的慢慢老去,茶园也渐渐地衰落,甚至荒废。正当茶农们感叹后继无人时,一位年轻人回到了村里,他把茶园一片一片地收拾起来……这个年轻人就是郭加坤。30出头,长着一张清秀白晰的脸,天生一副书生模样,说话和风细语。他放弃城里的固定工作,跑回山里老家,郑重地对父亲说,他欲接管父辈茶园,还要承包村里荒废的茶园。话音未落,就被父母一棒打下去:你身上哪根骨头是承载茶叶的重量?你哪层皮经得起风吹日晒?你到底哪根筋断了,你看看村里年轻人都在城里打拼,要么吃“皇粮”,要么做“淘宝”赚大钱,你却跑回来做茶农,你脑残了是吗? 郭加坤并不着急回话,他等父母的怒气消化一阵后,慢条斯理地说,茶园是祖辈们辛辛苦苦留下的宝贵遗产,梅洋茶在莆田也是名茶,曾被评为“宝国茶”,只是祖辈们不懂得管理和经营,一辈子都很辛苦,却没能走出小康之路,他会让梅洋茶走得更远,做得更好,卖出高价。父母拗不过,只能随他去。 今年的一场秋雨来得刚刚好,整整下了十天,茶叶又长出几片新芽,嫩绿油亮,秋茶有个好收成。茶农相逢话秋茶,喜悦写在藜黑的脸上。 午后,阳光微弱,却是茶叶采摘时间。茶田埂上,随处可见一家子分工有别,手提肩扛采茶农具,前拉后推,全家齐上阵,一片喜庆繁忙的秋收景象不由得让笔者心生欢喜。 笔者远远就看到,郭加坤的茶园比别人家更热闹,简直就是一片热火朝天的场面。原来他从外村雇用一帮采茶女工,她们背着竹萝,用手采摘,十几个人,一人站一边,两人合一垅。清瘦的郭加坤穿梭其间,不时地指导采茶工:“一心两叶,才能制出好茶”。“知道了”几个新来的采茶工异口同声回答。这帮采茶工是郭加坤从莆田相邻的永春一带雇来的,女工采茶,男工制茶,包吃包住,他们被郭加坤雇来做茶好多年了,每年在春茶和秋茶采摘时节来,形成固定的一帮雇工,偶尔也换上新人,郭加坤就会紧随其后,不时给予指点。当这些茶工们第一次来梅洋村时,村里的茶农们就私下嘲讽郭加坤,说他是个败家子,用机械切割省时省力,他却雇人手工采摘,卖茶钱都顶不了工钱,纷纷投以不屑的目光,有人说他过于追求虚无的完美,过于幼稚;几代茶农只能做出普通的茶叶,看你郭加坤能把它做成精品高端?狗嘴里能吐象牙?村民们用怀疑的目光和略带嘲讽的语气等看郭加坤的笑话,还取笑他是一个“茶痴”或“愚坤”。郭加坤父亲受不了茶农们人前人后的冷言冷语,一度质疑并与郭加坤争执脸红到脖子。郭加坤只是轻轻淡淡地说,没事,一年是茶痴,两年是愚坤,三年四年后呢?我在,茶好;品茶说话,茶道茶禅,一切皆文化。 果然。郭加坤家的茶叶最好,在村里卖价最高。这是村里茶农茶贩说的话,这还仅仅是郭加坤做茶的第二个年头。但一个“最”字里,倾注了郭加坤多少的心血和汗水,甚至吞咽了多少的不解和委屈。在郭加坤看来,茶有茶心,自有茶魂。每一片茶叶,都是一个可爱的生灵,只要用心善待,必有回报。他的这种理念,曾在茶农看来,那是痴人说梦。如今梦想成真。 原来,早在2010年,郭加坤就辞掉安稳的工作,在城里开了一家茶店,为的是卖自己家乡的茶叶,但客户们还是喜欢喝安溪茶。他就一直在酌磨,虽然梅洋茶缺乏“品牌”效应,但确实与安溪茶差了那么一点“火候”。他就跑到安溪,以打工的身份“潜伏”在安溪茶农家,他从田间管理到采茶、制茶,每一道工序,他都用心记录,在“潜伏”的半年时间里,他学会了做茶功夫,也被他的东家所赏识,成了好朋友。后来应郭加坤邀请,东家多次来梅洋村教授茶农们制茶工艺。 当被问及如何提升茶叶品质时,郭加坤颇有心得地说:“其实就是走原生态的路子”。郭加坤举个例子说,就如何治草这一块,他用的是锄草(拿锄头除),而非除草(用除草剂),这样既不会农药残留,枯草还可当茶园肥料,这样茶园土壤才会肥沃松软,而且茶园行间铺草覆盖对抑制杂草生长,对保水、保土、保肥、调节温度,培养土壤生物群,增强土壤生物活性,增加土壤有机质,改善土壤理化性状和土壤环境质量等有明显作用;这种“土作”(原始做法),虽然费时费力,但茶叶的品质就是不一样,只有提高茶叶品质,才能走出低端的路子。他打开冰箱,拿出两个白萝卜,一个是超市上买的,一个是自家种的,超市的萝卜看上去又白又胖,但口感就是没家里的这个甘甜绵软,这就是眼下人们喜欢吃“有机”的东西,因为自己吃的,用的是有土肥,说到底就是原生态,品质高、口感好。他又笑称自己只是一个“土专家”,用旧式的“土办法”管理茶园,给茶园用的是“土肥”,把畜粪埋在土里利用高温发酵成有机肥……他每年都自觉地把茶叶分批次送达省里有关部门检验,报告结果是,都达到国家食品指定标准。他的“纯手工”制作出来的茶叶,已然成了梅洋村最高端的茶叶。 笔者走访发现,梅洋村当前个体农户茶园总面积约2000亩,平均每户年收入约8万元左右,比往年多收近2万元,这是梅洋村近200户茶农的主要经济来源,现在茶叶从低端走向高端,郭加坤用身体力行作示范,默默地改变了茶农的种植和制作理念。 前些年,郭加坤在城里开了一家茶店,总算有了自己的茶叶品牌了。但他忧心忡忡地说,茶园部分区域(特别是田地和旱地茶园)的土壤墒情失衡,因为部分茶园以前滥用除草剂,茶园施肥采用化肥撒施等粗放管理方式,造成了在雨水不足的年份对茶园茶树的生长吸收尤为不利。茶园的生态平衡和土壤再生自我降解功能是茶树茶叶生产品质的基础,没有茶园周遭环境的生物多样性,就没有茶园及植被的生态平衡,茶园小气候及土壤降解就无法持续,最终会导致茶树逐渐丧失其自然属性。他皱着眉头说,要让梅洋茶走得更远,就得让茶园得到有效的休养,恢复自身调解功能,茶园像人体一样,如果长期滥用抗生素,免疫系统遭到严重的破坏。在人体老化的那天,什么良药也用不上。所以,他要做的,就是从改善茶田开始。 做茶不易,观念先行,唯有踏实做好自己;始终坚持回归生态平衡的茶园管理,保证茶叶品质的自然原味。这是郭加坤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笔者在“留余宁馨”店里看到,店门前摆放着几盆荷花、文竹、铜钱草,装饰上有别于其他贴满广告的商店,店内的货架上摆放的是茶文化和古典文学书籍,看不到任何茶叶包装盒的样本,地上才摆放着几个大大的茶缸,茶叶就装在茶缸里。笔者正满眼疑惑时,郭加坤对着笔者抿嘴浅笑,一壶正在泡开的绿茶发出吱吱的声响,一阵茶香顿时弥漫开来,他自言自语地说,茶香不怕巷子深。 也许。茶如知己,留余宁馨,懂我便心安。 后记:莆田市萩芦镇梅洋村是清末御史江春霖故居,该村前些年被列入省级美丽乡村和莆田市廉政教育基地。镇政府眼下正响应国家振兴乡村战略而大力招商引资,竭力把国营梅洋茶场重新兴隆起来。郭加坤把茶农散乱的茶园渐渐地收拾起来,梅洋村正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晚报记者 陈蔚华 文/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