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的崖上,盛开着热烈的使君子,一团一簇,香气袭人,不过这样神采飞扬的植物,没什么人移植采摘,寂寞地开在水边,等待凋谢。 每次经过水边,我隔着岸,看着白色待放的花苞,浅红鲜嫩的初蕊,绛紫欲谢的残红,长长的花托像张开的双臂,等待拥抱,全情释放一股甜甜的味道,期待理解,期待欣赏,期待救济,从这深山幽谷,到更明媚的地方去!这股甜香,在记忆中常常与她有关。 好久没有素花的消息了,他们说她不在人世,我不信!素花比我大十二岁,是改革开放那年出生的,但是吹拂大地的春风没有给她好运,她是个哑巴。小时候总看到她孤单的身影,一个人挑水,一个人洗衣,一个人做饭。她没有家人,没有伙伴,没有上学,大人们常常告诫孩子:别和哑巴素花一起玩,万一疯了,小心会打你啊!为什么哑巴会是疯子呢?没人追问,只是照做,隔着崖,远远窥视,带着复杂的眼神,生怕传染了哑的病。 十八岁的素花,像她的名字,素净质朴。利落的短发,白净的脸庞,单薄的身躯,每次看到我都咿咿呀呀地叫着,脸上带着笑,看起来不像大人口中的疯子,我也冲她笑了笑,之后,我便时常跟着她去水潭挑水洗衣。 水潭离家不远,因为我家就在山脚下。从邻居家的屋后,穿过一片树林,走过一条蜿蜒的小路,尽头是圆润的青石铺就的台阶,泉水常年打磨,农人时常路经,走上去很容易打滑,她总是牵着我。细碎的阳光从的树叶间洒落,斑斑驳驳,能听到愉快的水声,如同佩鸣。 潭边有使君子,蒙络摇坠。潭中有鱼,往来翕忽。我让她捉鱼,她果然灵巧,用浣洗的衣服一兜便网住一条傻头傻脑的黄鳝,我高兴地手舞足蹈,脚底一滑,竟落入潭中。我在水中上下扑腾,她吓得咿咿呀呀,向我甩了一条长裤,无奈我如何也抓不住,一阵忙乱中,使君子摇曳的身影在满是水汽的双眸中,渐渐淡去,我失去知觉。幸好经过的农人将我捞起,从此后,所有大人进一步告诫孩子:离哑巴素花远一点,她已经疯了,她想把小孩推入深潭淹死!不论我怎么解释,十八岁的素花像蒙尘的玻璃,越擦越花。 素花的窈窕身段在这时候被一个猥琐鳏夫觊觎,春天的时候,荒谬的谣言四起。所有人都说她得了花痴,是一种比哑更可怕的病,那是春天的桃花妖。从那时起,哑巴素花对所有男人怒目而视,再没有向我微笑,抓住我就咿咿呀呀,看起来像是一只狂躁的猴子。“看吧!她老是盯着男人,一定是花痴了!你差点叫她害死了,可离她远一点!”我想,大人们应该是对的,从此远远离着她,直到找到了新玩伴,便再没想起过她。 秋天,听说有人看到了瘦弱的素花变得肥蠢,蓬乱的头发不再利落,穿着大红大紫的线衣站在路口,对谁都咧着嘴咿咿呀呀,傻傻的笑。路人说她怀孕了,不知道孩子是谁的,因为她得的是花痴,花痴不好治,生了孩子才能好。一个孤女,一个哑巴,在即将成为母亲的时候便黯然凋谢。 我看到崖边的使君子,绛紫的残红软软地搭在叶片上,滑落到水中,静悄悄,打个旋儿流进了更深的潭中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