惆怅很久,之前办公室另作他用,再也回不到原先那个空间与时间了。去年,备课间余,可抬眼望窗外,满目风景,相看两不厌,是远山巍巍,晴岚雨雾,是塑胶跑道,红浓绿静。若倚靠窗前,又可见楼下静默的树,共两排,春来发几枝,引来鸟声清脆,也可以混淆你对季节的认知,明明是落叶簌簌,一派秋意萧索,头顶却是似火骄阳,风扬起夏裙。 如今的办公室在图书馆四楼,右侧整面墙嵌着玻璃。阳光毫不吝啬地照满,视野一下子变宽了,却是一座挨着一座的楼群,高高低低。室内室外一样的压抑与单调,我一度认为就这么辜负上班期间的两点一线了。 从办公室到教学楼,可以选择大路,也可以选择小路。几次下来,我又欢喜起来:从前楼上风景逝者如斯,而今楼下小路风景也别有风味。 路不长,连接四座楼;不宽,有一米左右。路面的铺就不是用水泥或沥青,也不是用大块大块的大理石,而是用青色的砖,小巧,拙朴。青砖上斑斑点点,记满十几年来光阴的每一刻沉淀,许是风雨的有意,许是脚印的有情。青瓦、白墙、青砖等等,好像从来都是江南的意象符号,我爱极了它们。于是,哪怕只有一条青砖路,每次踩在上面,就像踩着江南的一个个梦,连脚步也轻柔起来。暑期鲜有人至,砖缝间绣上一株株草,顺着缝隙,横横竖竖,竖竖横横,就两笔,一直执着练习到路两端,读来春深心软。我的江南,藏在小路中呢。 开学初,路边空地上有齐膝高的草丛。两个月疯长,一派城春草木深的景象。被阳光拉长的我的身影,贴着它们,似乎也丰盛多情。一日清晨路过,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全身装备的工人,手握割草机,狠狠地朝草根处探去,一遍又一遍。刺耳的轰鸣声中,一叶叶曾经傲骨铮铮的草们纷纷化作碎粉,那是绿色的尘土,旋转,飞起,散落。我黯然了,无可奈何草落去!过了些日,已是秋深,忽然惊喜地发现它们什么时候又长高了,且有类似芦花的茎干从中挑出来,一支支在风中飞扬,白花花的,纯洁得如同孩子们的青春。又疑心是草们擎起的蜡烛,阳光点燃,一起讴歌劫后重生的狂欢。原来远走是为了归来。我蹲下,与它们对视,感谢红尘之上,所有的等待。 就像等待与花的相识。一日欣赏老树的画画,才知日日经过的那株树叫合欢树。小城公园、绿化带上常有它们身影,没想到这条小路也有。它紧挨一棵已结荚果的银合欢,显得有点孱弱,不高大,但是十月天凉了还痴心不绝,举着一朵朵红花,好像时刻准备着别在谁的胸前。知道花名后经过,总是莫名地想起史铁生先生写过的《合欢树》,那个一直不忍重回旧时小院的他,最终还是摇着车,再仰望邻居所言“年年都开花,长得跟房子一样高”的合欢树,那是母亲生前亲手种下的。八年前史铁生已驾鹤西归,想必他在天堂和母亲快乐地生活,没有病痛的折磨,没有分离的悲伤。一眨眼,尘世恍然如梦…… 大多时候,小路是寂静的。我总是提前十多分钟下楼,准备上课。这样我可以发现今天洋紫荆花吐开紫色云雾,明天几朵羞涩的野菊花要袒露心迹了。打破宁静的必是教室里传来的声音,晴也好,雨也好,校园的每天都是积极向上的,有什么理由经过小路时不微笑呢? 有几个时间段,小路变得热闹起来。小路左侧是车棚,安放一部分通学生的单车,于是上、放学时,孩子们出现了。还有课间操时,八年级跑操经过,于是脚步声、口号声响起了,而我总觉得队伍不够气吞山河,想必是多数学生要避开脚下凸起的树根和头上枝桠吧。我暗想若非学校场地有限,队伍实在不该经过小路。 不知道孩子们放慢脚步奔跑在小路时,会不会注意到砖缝间被踩过又挺起身子的草,会不会数一数花开几朵叶落几片云飘几丛,会不会看见小路另一端那片花海?那里,已是黄槐决明和三角梅的天地,围墙内外,大肆挥霍深紫与明黄,而今日节气,霜降。 草木流年,我们都在草木中行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