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一开,真想寄一枝梅给你。花开在一笺上,染红了山川,染红了树木,染红了长亭短亭,红了往事…… 每到冬天,我都会开始盼梅开。特别是夜中最好,夜好人在花影中,什么也不做,世事不理,书放一边,只听听梅,听梅干净地开着。 或有梅花落在门前,掩去世间繁杂的脚步声;落在檐上,静静倾听白月光讲述那些温暖的旧事;落在窗前的书页里,细细密密,好似生着香。 今年的梅花开得比往年早,不知是气候变了,还是梅花深情,早早的便挂在了枝头。当时天微雨,松高,梅林静。初春的雨丝,让梅林更深,更静。那时心里只觉得再没有四个字,如“微雨梅林”更美的。就在这时,看到一小枝梅花,横逸,瓣薄,淡红,上翘,染着雨珠,清新照人。 “数尽万般花,不比梅花韵。”中国古代文人对梅花情有独钟,视赏梅为一件雅事。赏梅贵在“探”字,品梅之韵,在于它本身的品格。梅花之韵,在于它的颜色、幽香、画意、古韵、时令。其色泽有红粉相间、淡墨如雅;其幽香则有暗香扑鼻,寒香沁人;其画意则有疏密重叠,一枝独秀;其古韵则有入诗之句,入画之美,其时令则有寒冬岁末,初春报信。或曲折一枝,或遒劲随形,或宛若游龙,“璧月光中玉漏清。小梅疏影水边明。”横瘦疏斜,楚楚动人。 写梅之诗,林逋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被一代一代的后人喜悦着,我自然不例外,而且可以说喜欢到膜拜。每句就那么几个词,好像画笔轻轻一扫,就扫出一个意境来。不论其中有多妙不可言的禅之美,但这样简单的词语勾勒出的境界,只要那么美着,就足够了。 年少时,是并不懂得欣赏这种美的。直待在嘈杂喧哗的人海热浪中起起伏伏,才愈发觉得这简单之中的深意和清凉意。 梅花的每一个意境,都可以单独成一幅绝佳画卷。守一处疏影横斜,身上便会染上清凉,染上花香,染上鸟鸣。所以我喜欢这种“暗香浮动”的意境,它让我能时时守一分静,静中珍惜一分清,一分凉。 赏梅一定要往花开的深处走。那时,月朗起来,风轻起来,像是被诗人笔尖带出来的,太不经意了。但走在梅花深处的你,一定是被前世某人画出来的。那一眉一眼,是在云水里蘸拂过的,所以那一笔一画才灵逸俊朗,气韵自生;那一身一姿,是在花韵里浸染过的,所以那一笔一画才清雅劲拔,无尘俗气。 印象最深刻的,是《红楼梦》中,雪天时,宝玉与一众姊妹联诗,最后派宝玉到妙玉那乞梅的一段,宝玉折一枝红梅回来,插入美人耸肩瓶中,一派清心雅意。 因为从事一点与艺术有关的工作,所以见了一些画家。常会从某些画家的笔下,看到梅花柔和的美,看到岁月沧桑的柔软。这样的作品,往往不夸张,有静敛的力量。我一直认为,真正的艺术家,心怀慈慧,不见山不见水,但胸有丘壑,心中开着向静流深的一支梅。 其实这样的艺术家,就是心中有一支梅含蓄内敛,他画出来的,总是于细微处,见大情怀,大境界。 梅峰寺有临梅小阁,旁有花,花下可饮清茗;也有竹,竹逸洒,正适合寡言静坐;梅花色好,可酣卧,或忆香。 美学家朱光潜说:“你的心界愈空灵,你也不觉得物界喧嘈”,美本身极为柔弱,需要用心去静赏。平常日子,琐琐碎碎,添一梅香,窗月缱绻,清眉净心;捧一茶,杯生烟云,素手挽梅花;赏一画,衣披山光,目含水色;剪一枝,细瓶侍弄,枝疏花清。 人生难得的乐事,大概就是,闲下时间,静静看花,走在路上,偶尔看云。让草木为宅,让身体里住着一个诗人,让路走成一行行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