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絮的蒲公英带来飞翔的梦。 在乡下,蒲公英是最讨小孩儿的欢心。嘟着嘴,轻轻地吹着白绒绒的花球,无数的小白伞随风飞扬,一路飘飘摇摇,飘呀飘,飘出了视野,飘向深远的天空,也飘来深情的童谣: “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爸爸妈妈给我一把小伞。小伞呀带我飞翔,飞到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 童谣还没唱完,蒲公英就飞舞着消失了。只有斜阳下的田野上,一字排开的小人儿们傻傻地望着蒲公英飘去的方向,怔怔地发呆。像蒲公英一样飞翔,犹如一颗颗朴实的种子播撒在小人儿们的心里。 蒲公英,菊科多年生草本植物,还有许多别名:地丁,黄花地丁,婆婆丁,黄花郎。这些可爱的称呼,犹如大地之子散落在家乡的田野、路旁、房前屋后、山坡洼地,与村庄一同诞生成长,耕耘出叶的碧绿、花的金黄、果的翅膀。在回想的时刻,轻轻地唤声蒲公英或黄花地丁,似乎可见邻家小妹憨憨地回应慈母的昵娇,绵绵糯糯的,慵懒得动人情肠。《本草图经》说它“处处有之,春初生苗,四时常有花,花罢飞絮,絮中有子,落处即生。”,春风荡漾的时候,蒲公英生芽长叶,绿油油一片鲜活便漫开来。苦菜样的叶子,边缘有小小的锯齿,浅翠如碧,不胜娇羞的青嫩似乎能掐出水来。过不了多久,也许就那么一低眉颔首瞬间,仿佛“呼”地一声长啸从叶子中间挺起一根花茎,顶端生头状花序,花黄色,有些菊花的样子,颤巍巍地摇摆,柔柔弱弱的,我见犹怜。蒲公英贴地而生,随处可见,和土地极为亲近,犹如大地的绿裳,其上撒些鲜黄的小翠花,看上去美丽又活泼。 大地涌红流翠,人们安居乐业。 乡下的蒲公英是喂猪的美食,因此亦称为猪菜。我愿意称它为猪菜,这是我认知以来相识的第一种植物,通过它我认识了植物和人的亲密关系。在键盘上敲下这些文字,我看见放学后的自己提着竹篮,和伙伴们紧紧张张地扑进斜阳下的田野;我看见野地里的蒲公英被我们轻轻地拔起来放进篮子里。温饱尚缺的年代,大人们似乎无暇关注我们的学习,他们更关心猪和猪食。也难怪那时猪是一个家庭生计的重要来源,攒小钱为大钱,一家人的开支,人情的往来,孩子的学费都指望着它。老师布置的作业我们只能见缝插针地去完成,打猪菜,煮饭,喂鸡鸭,力所能及的农活倒成我们课余之后的主业。打猪菜是一项顶重要的作业,若一天没有完成,比没完成学业还要挨骂。饶是如此,学习的作业我们还是一丝不苟,一刻也不敢落下。 我们多么羡慕牛羊有脚,鸟有翅膀,来去自如,自由自在。我们有手有脚,却做不了自己的主,生生地陷进课堂与捡猪菜的轮回里,自由不得。大人们常说,想飞,就得读好书。而要读书,得向猪讨学费。马无夜草不肥,猪无猪菜不长肉。清水绊糠,没油没渍,清肠刮肚,填不饱猪肚也不长膘。让猪长肉全家老小各自分工,齐心协力。上学,写作业,捡猪菜,熬猪食,喂猪,循环往复,驴拉磨似的推动我们幼小的脚步走马灯似的转。野地里的蒲公英,溪畔的野芋叶,自家的地瓜藤……只要能给猪下菜的都会被我们网罗干净。猪菜狠命地打下来,猪吃了就长肉,卖掉,攒钱,交学费,读好书,就是我们飞翔梦的开始。 蒲公英飘絮的时候,是最快乐的时光,绒球一样的小伞一路吹过,乐此不疲。听说,寻一个完整的绒球,一口气把所有的小伞都吹走,许的愿望就能实现。但其实这是挺难的,总有几枚小伞,顽强地不肯起飞。恨恨地掷下花絮,不承想自己就是那么顽固的一枚,落处即生,在渴望飞翔的年纪,却守着乡村和一班顽童居然把日子过得“有味有醋”。一直飞舞的蒲公英终究没有飞进诗经楚辞,唐诗宋词也未曾遇见,好在药典《千金方》里有它美丽的飘絮。其后,它在许多药书药房里等待患者求诊。“献身喜作医人药,无意芳名遍万家。”,原来,在她飘飞的旅程中已成了救命本草,早与我们血脉相连。飞絮蒙蒙,她诗意的名字总在眼前飞动,海角天涯,蓬蓬勃勃,繁茂了四季。 蒲公英,猪菜,一种植物,不同的称呼,骨感的现实和理想的丰满都维系在它纤弱细小的身上,天衣无缝。如果说蒲公英带给我们飞翔的梦是丰满的理想,那么猪菜亲昵得像骨感的现实鞭策着我们不停地努力。许多年后,终于明白:我们都是蒲公英的孩子,脚踏坚实的大地,一刻也没有停止过飞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