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空时喜读汪曾祺的《岁朝清供》，看他写草木鸟虫、饮食男女的文字总是那么的平易可爱。里边有一篇《鉴赏家》，写卖果子的叶三，“他还卖佛手，香橼。人家买去，配架装盘，书斋清供，闻香观赏。”
  “清供”，《辞源》释为“清雅的供品”，是将插花盆景、文玩古物亦或是新鲜蔬果，放置在案头、厅堂以供观赏的一种全民性的文化行为。而岁朝清供则是指在腊月的时候，人们开始筹备清供，用以迎接新年。
  清者，清雅不俗也；供者，毕恭毕敬也。“清供”，其首重一个“清”字，不在雅俗繁简，而在心境清明。因为物无雅俗，全在于心，就像柳宗元说：“夫美不自美，因人而彰。”
  只要内心清净欢喜，常人眼中的俗物也能成为清供的佳品。所以当汪曾祺以大萝卜为器种上大蒜后，由衷赞道“蒜叶碧绿，萝卜通红，也颇悦目。”
  一枚香橼，一幅画，两三枝鲜花，不必刻意，清清朗朗，便是一种清供。白瓷浅浅养水仙，腊梅阵阵吐幽香。案上有盆景，桌前陈古器，疏落有致，盈盈光光，陡生一种气氛，隆冬馨香，岁末素静。
  汪曾祺笔下的香橼最早作“闻果”用，是出现在宋代。宋代《证草本类》称其“香氛大胜柑橘之类，置衣笥中，则数日香不歇”，“人爱其香气”。《武林旧事》提到南宋临安城里有人售卖“香橼络儿”。明人高濂《遵生八笺》说到：“香橼出时，山斋最要一事。”从宋代“置衣笥中”到明代“山斋最要一事”，香橼一开始是熏衣或者是芬芳床帐的实用目的，明清以来渐渐成为了文人书斋案头岁寒清供首选，成为古人雅致生活的体现。
  此外，“岁寒三友”、“四君子”抑或水仙、菖蒲、百合、丹柿、佛手、石榴等，以及紫砂盆、水盂、胆瓶、石头、书卷、博古架等，只要“含有善颂善祷 之意”皆可为清供成趣。
  岁末时节，隆冬清寂；晴窗赏月，雪窗听竹。
  把一颗清心，侍弄摆放些金石书画、文玩古器、香花蔬果，房子里便陡然生出一种生机。纵然是百卉凋残，却也觉暖阳倾城，隔绝了寒冷的小屋里，深埋着金粉金沙的美好。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房间可简陋，但绝不至落俗。
  如郑板桥路经扬州东郭市上，慧眼识真，见有元人李萌《岁朝图》一幅，爱不释手，虽“几于破乱不堪”，仍掷钱买下。
  重新装裱后悬挂书斋，岁朝清赏，聊以自娱，并赋七言志意：“一瓶一瓶又一瓶，岁朝图画笔如生。莫将片纸嫌残缺，三百年来爱古情。”
  物由心转，心亦被物所滋养。一器一花一物，在不经意间，就让心不俗起来。这，就是清。
  初五去友人的山庄里玩，意外发现院子里种着佛手树，虽然天黑了，还是兴奋地要去爬树摘几个。朋友说种植佛手树是当地的传统，人们种在家门口，到了寒冬季节，满树挂满金黄的果子，看着颇为喜悦。佛手颜色金黄，明艳动人，香味不像木瓜那般甜，而是清冽芬芳，放在树桌上，丝丝暗香袭来，沁人心脾。
  清供，是一种仪式，是愈俗的良药，让我们脱离混沌的状态，然后止而能观、定而生慧，繁琐的生活，也清净明朗起来。
  宋人有诗谓：“有书堪读梅堪看，绝倒人间富贵痴”。寒梅初香，庭下斜阳迟迟，此时于书房之中，或临帖，或温书，或洗墨，皆是最宜之事。或读一段清心文字，闻一缕沁意之香，不听市嘈声，但闻清供香，令人心生痴绝之意，亦是何等奢侈之事。

     (许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