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好,好在春水初生,绿鸟衔花,正感觉心中也发了小芽,就忽地十里春风,千里莺啼,红红紫紫,好不热闹。 一二园亭,三四十亩荷风,雾薄,柳滴绿,曲桥映水,远山响钟声,草深藏落霞,几枝闲花烟中树。 春日踏青,从古镇渡口坐乌篷船到湖对岸去。 桃柳明媚,湖水湖烟,载满画船。园中有亭,亭依荷风,再起点雾,薄得像花香,柳摆着细腰,一串串轻轻滴绿,这样的景,是西湖,也是人心中向往的湖光山色。再及远处,寺里钟声,缥缈天籁,直到走在那些草色深邃里,寻得几缕落霞,赏得几枝闲花,几丛烟中树,不亦快哉。 古人乘舟远游,竹篙布帆,沿岸烟花绿树,山一重水一重,船行得是慢的,春天也就显得长了。古人的岁月真悠长啊。 四五之月,樱花已残,海棠将衰,然而梨花如雪,碧桃欲燃。春色如火如荼。不由得就想到了一个词,物壮则老。然而,又一想,也好。老也未必不好。老并不是结束。老是一种转换,可以另开一种新的境界。 有时,不能多想。有时,应该再想一想。想一想,就透了。春日迟迟,人花寂然,一透,就亮了。 古人好远足,近山水,修得诗心浪漫。 陆游七十岁,还心系远足,欣喜“登山未用扶”;八十岁,仍是山中客,“八十可怜心尚孩,看山看水不知回”,真是痴不可言;哪怕终成“九十衰翁”,必是不改初衷,洒洒然一挥手,“偶扶拄杖登山去”,叫人瞠目结舌;待到实在走不动,云游山水的心不老,“老来无复当年快,聊对丹青作卧游”。 哈,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佩服佩服。不由得也从中领悟一点人生哲学,即:山能游水能玩,人有不老心,最可贵;到了老,仍要怀一颗看山水的心,如此眼里就是大天地,心里就是大画卷。 越活越觉得,人能过一种与山水同框的生活,是多么闲适幸福。所以我羡慕古人的诗情,更羡慕他们的山水,他们的风月。 天气热了。乌篷船到湖对岸,身上出汗。于是在野花丛中坐下来,独对一河碧波。远处传来花斑鸠的鸣声。 坐在那儿也会瞎想。想到屈原,想到杜甫。中国文人向来喜欢拈花惹草,屈原算是表率。美人香草,各有隐喻。 也想到了《红楼梦》,写世俗生活而有天人之境,太了不起了。 以前想到他们,会对自己绝望。现在不绝望了,因为不希望了。 波软无声,人比花低。花在枝上安顿,人在地上生活,长长短短的光阴里,各自精彩。花开得美丽完满,是神仙;人活得精彩洒脱也是神仙。东坡一生遭遇坎坷,然而能坚守本真,旷达安然,所以被称之为坡仙。 还想到了晚明诗人和画家李流芳,最近翻过他的《檀园集》。想到他的两句残诗:“舍北三畦韭,江南四月鲥”。原来真正的春色是世俗的,可以入味儿。 (许军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