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假期回山里老家，家里只有父亲在，父亲说母亲很早就出去拔石笋了。
  石笋是野生在山坡上的一种个儿小小的笋，吃起来特别鲜嫩。许多年前我们吃过了母亲拔回的石笋后都说好吃，母亲就在每年的这个季节起早往山里走，去山坡上寻寻觅觅拔石笋。
  去年父母因家里翻造新房临时寄居在邻村的大姐家，有一天母亲走过一个小山包下，看到潮湿的泥土里钻出了几支小笋。母亲凭经验知道附近有小竹林，便绕小山包边走边寻找，终于找到了一处废弃的野茶地，里面长着一些小竹子，竹笋在下过了雨的泥土里纷纷露出来。第二天天蒙蒙亮，母亲穿上雨鞋，带上砍刀和蛇皮袋出门了。荒山野地长满了荆棘和杂草，没有路，母亲挥舞砍刀边砍边走，终于在没人走的山坡上走出了一条路。母亲拔回了满满一蛇皮袋石笋，兴奋地扛回家，哗啦倒了一地，喘着粗气还呵呵地乐。父亲问母亲为何这样高兴，母亲说发现了一块宝地。
  去年五一假期我照例回家，母亲拿出好多袋石笋给我们分。这些石笋经过母亲从山上拔回来，去壳，蒸煮，烘干，装袋，变成了给子女们带回家的礼物。母亲喜滋滋地数着分着，我觉得母亲年纪这么大了还上山拔笋太辛苦，叮嘱母亲明年不要再去拔了。母亲笑着答应我明年不拔了，她说老了拔不动了。
  母亲怎么又去拔笋了呢？父亲说劝不住的，她老是记着那块宝地。
  母亲回来了，搭乡邻的三轮车载回一袋石笋。扶母亲下车，帮母亲取下石笋倒在地上，看见母亲的雨鞋上沾满了泥土，一只裤管上也沾上了好多泥土，泥土被身体的温度烘干了。母亲说下过雨后那块地里长出了好多石笋，要是不赶紧拔回来，万一别人发现了被拔掉。母亲说15斤剥去了壳的石笋能烘1斤笋干。母亲说明天早上再去拔……这究竟是怎样一块宝地啊，把母亲迷恋得这样。
  第二天一大早，山林里的鸟才开鸣，母亲又要上山了。劝不住，索性跟她一起上山，一来可帮着母亲，二来去看看母亲的宝地。
  爬上小山包不难，难在进入林子里。小山包三边悬空，只有一边相对平坦，但面前是密密麻麻的茶树枝叶，因为多年无人看管树枝肆意伸展，树冠与树冠密密相接，只能在树干下的间隙里可容身。母亲像钻鸡笼子一样蹲身猫腰钻了进去，我也跟着钻进去，一钻进去就再也无法直起身子，那些小竹子杂乱无序地与茶树纠缠着长着，人要在茶树与竹子间走动，只能蹲着身子挪移。脚下的泥土踩出了无数个杂乱的脚印，杂草被踩得与泥土粘在一起，一些挡道的荆棘还留着被砍的痕迹。这就是被母亲走出来的反复来回宝地的路啊。
  终于进入到一块落满一地枯黄竹叶的山坡，竹叶里或高或矮地竖起许多小笋。这里就是母亲的宝地。我学母亲蹲下身子拔笋，母亲交待太小的笋留着，过一二天再来拔。蹲着身子拔笋太累，不到半个小时我就吃不消了，可母亲还在拔着，她说再多拔一点回去。看着母亲白发苍苍的样子，心里泛起酸楚。我说山里到处有笋，找个方便些的地方拔吧，母亲说山笋有好多品种，这块地里长的石笋好吃。
  老天大概也怜惜母亲，忽然变了脸下起了雨，催母亲回家。母亲去竹林深处拔笋了，我追进去，看见母亲还在拔着，雨水从她脸颊淌下来。
  下坡的路依然难走。母亲回家冲了个热水澡后就坐下来剥笋，她要将新鲜拔回的石笋赶紧蒸煮晾烘，她要让我多带些回城里。我挨着母亲一起剥笋，看见春风扬起母亲一头白发，沟壑与老年斑挂在母亲在脸上，母亲剥着笋，说明年再早几天去拔笋，那块地里的笋好吃……母亲还记着她的宝地，我的眼里噙满了泪。
  母亲啊，明年你真的不要再去拔笋了，我只要你好好的、健健康康的。有你的地方才是我们的宝地！

       (徐惠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