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亲之后 “被拐者”的人生下一站
【发布日期:2019-05-22】 【来源:本站】 【阅读:次】【作者:】
为了这一刻,王永福等了19年。
他是一个丢失的孩子。8岁时王永福被人从家乡拐走,后来四处流浪,变成了“黑户”。
回家只是第一步,更现实的问题是,即便拥有了合法身份,这个早已错过文化教育和家庭教育的26岁青年,下一步的出路将走向何方?
回家
四川崇州市东南隅的王桥村从没这样热闹过。5月14日上午十点多,村民早早站在通往村委会的水泥路两旁,村口的猪肉铺、小卖店都聚集着一拨一拨的人。村委会院坝搭起一个铺着红地毯的舞台,上面红色的条幅写着:欢迎回家。
王永福有些紧张,从当地派出所专门送他过来的警车里下来,他两只手不自然地抓着衣角下沿,从闹哄哄的人群中穿过。
姑姑和幺叔捧着两条红绸布先奔了过来,哭着给他交叉绑上,“幺儿(四川人对晚辈的爱称),你终于回来了,回来了就好!”
看到父亲的第一眼,王永福强忍着的情绪一下绷不住了,他喊出一声“爸爸”,父子俩相拥而泣。好几分钟的时间里,两人说不出一句话,任凭眼泪横流,只听见喉咙哽咽发出密集的换气声。
一份由四川省公安厅打拐办公室公布的《被拐/失踪儿童身份确认通知书》证实了父子俩的血缘关系:通过DNA亲缘关系比对,确认被拐儿童家属王长根和干秀明夫妇,与被拐儿童王永福具有生物学遗传关系。
按照当地风俗,回家先祭祖。王家人陪着王永福先后去爷爷、奶奶和二叔的坟前上香烧纸。每次跪下,王永福都重重叩头,好几回头发都扎进纸灰中。
儿子回家后的第一顿饭,王长根特意请来厨子在屋门口摆坝坝宴,每一桌都是20道菜加一份汤,各式肉类鱼鲜占了三分之二,一层摆不下就叠起二层,这是农村宴席的最高规格。父亲带着儿子一桌挨着一桌敬酒。每一次端起酒杯,王永福都会收到同样的祝贺词,“欢迎回家!”
进村和进家门时,都有一挂鞭炮炸响,他被包裹在烟雾中——在外漂泊时,别人最期盼的过年是他最难熬的时刻,他也憧憬窗外团聚和喜悦的烟花,便用烟头在自己手臂烫出一个个烙印。
儿子丢失后的日子
在两千余口人的王桥村,王长根这套建筑面积54.1平方米的灰色空心砖房算得上是最破旧的。
附近的亲戚邻里大多盖起新房,外墙贴着白色花纹瓷砖,小院儿用水泥抹得平平整整,养花种树,条件好的人家门前还停放着私家车。
只有王家还保留着四十年前的模样:屋顶起支撑作用的木梁和竹片已腐朽变形,防水主要靠瓦片下压着的那层红蓝条塑料布;堂屋也是厨房,做饭、待客都在这间;卧室墙壁灰得发黑,半米高的墙皮剥落,留下一条一条的水渍;一张褪色的花布钉在窗户上,充当了窗帘的角色,整个屋里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家具。
儿子在外受苦漂泊的这些年,王长根的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
老汉今年56岁,但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即便剃成短短的寸头,也没能藏住近乎全白的头发。他皮肤晒得黑红,额头和眼角的皱纹又深又密,身材干瘦有肌肉,都是常年在外靠劳力吃饭留下的印记。年轻时他炒得一手好菜,哪家有红白喜事他便上门去帮厨做饭。他还曾在镇上中学谋得食堂厨师一职,后来查出乙肝,办不了健康证也丢了工作。
两年前,病痛也找上了门。王长根发现腹部莫名发胀,不吃饭肚子也总是鼓鼓的。去医院才知道自己得了肝腹水。九个月的治疗花了近万元,王长根没有医保也没有积蓄,连看病的钱都是最小的兄弟帮着凑的。
王家亲戚将王长根穷困孤独的生活归因于他年轻时的恶习,“一天三顿都喝酒,脾气也暴躁,娃儿也打,老婆也打。”王永福两岁多的时候,王长根便和小四岁的妻子离了婚,至今没有任何往来。这次认亲,王永福的母亲也没有出现。
2000年的一天,他酒后动手打了王永福,孩子从家里躲出去。那天晚上,他曾寻人到晚上12点。又过了几天,还是没等到儿子回来。
刚开始,他以为男孩子调皮,肯定是跑到哪里玩了,便没当回事。直到他彻底失去儿子的任何消息,才真正意识到,孩子是真丢了。
王长根只读过小学一年级,外面世界互联网科技的发达与他无关,他不会上网、玩不来智能手机也没有微信。在他对于距离长短的理解中,三五百里路已经是他寻人的最大能力极限。这些年里,他时常在夜里流泪,晚上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即便如此,这位父亲还是没有选择报警——在他有限的认知范围里,他以为报警找孩子是一件需要自己掏钱的事,他没有钱。五年前,王永福在一家公益寻亲网站做了寻亲登记。后来在公安局采了血。
之后的三年,王永福的寻亲路仍旧没有新头绪。直到2018年6月,王永福前往四川达州,找到当地电视台录制寻亲节目,随着寻找范围逐渐扩大,王永福的寻亲图片也散播到了崇州市三江镇的王桥村。
事实上,王家亲戚中,最先识别出王永福的是幺叔王正清。他看到寻亲的图片信息后,主动联络上公益寻人平台的志愿者和警方。同年6月,王永福疑似父母在四川省公安厅采血。几个月后,王永福与疑似父母DNA比对成功。
人回来了,奶奶却不在了
今年2月,在接受《新京报》关于“黑户”群体寻亲的采访时,王永福曾描述过自己幼年对于老家的印象:土屋、晒坝、竹林、蜿蜒小路、坟包,还有收藏各种石头的邻居村长。
关于这些生活细节的描述,王永福的记忆几乎完全准确。但一些最关键的个人信息,他却记混了,这在一定程度上延长了他找到亲人的时间。
他所在的村镇隶属崇州,距离省会成都的车程不到一小时。
比起父亲,一直以来,王永福最惦记的人是奶奶。他记得奶奶瘦瘦的,信佛吃素,总会在父亲发火时替他圆场,料理他的起居,只要看到他受委屈奶奶总是会问:“怎么啦,怎么啦?”有一次父亲吊着打他,吊到手臂脱臼,也是奶奶一直帮着照顾。就连永福这个名字,都是奶奶取的。永福永福,永远幸福。
流浪时兜里最没钱的日子,王永福只能捡垃圾吃。他甚至想过自杀,左手腕上有他自己拿刀片割过的痕迹,幸好伤口没伤到动脉,逐渐愈合。没再次伤害自己,王永福说是因为“放不下奶奶。”
上个月,他才得知奶奶早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心里那根绷得最紧的弦断了,疼得要命。那天晚上,他约着朋友喝白酒,把自己灌得大醉,一边喝一边哭。
这是他找到家后觉得最糟糕的事情,人回来了,奶奶却不在了。也不都是坏消息,妹妹的出现就是惊喜。
王永福一直以为自己是独生子。志愿者给他发来两张妹妹的照片,他高兴得反复看了几十遍,逢人便展示基因的神奇:兄妹俩同是细长眼型,眼角带着弯钩,笑起来嘴唇两侧的弧度都像是复刻版。这个小他两岁的亲妹妹,在父母离婚后便被抱养到别人家。
“我回去之后我爸不会再揍我吧?”
与父亲见面前,王永福不止一次提到对父亲的恐惧和怨恨。
得知家里第一个主动找到他的人是幺叔时,王永福更介意了,他心里有怨气,“怎么不是我爸?”他难过的是,自己在外拼了命找家,但父亲的寻子动作似乎温吞了许多。
他对父亲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暴脾气的嗜酒者,以至于见面后父亲的身体衰老变化让他惊讶:
身体差了,背也弯了,连性格都柔软了下来。多年不见的思念是真真的,埋怨委屈也是确切的,王永福自己也会挣扎在两种对冲情绪中。
王永福抓着父亲的手走在路上,大家都说爷俩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光是长相,即便分开多年,但两人的诸多生活细节都保持奇妙的一致性。
大多数时间,父子间都是少语的状态,做事就做事,吃饭就吃饭。王永福性格外向些,是更主动展现情感的一方。重聚后,两个男人向对方表达爱和关心的方式都浅显直白:宁愿自己窘迫,也要舍得为对方花钱。
王长根为儿子办的回家酒席花了九千六百元,他在外打小工一整年才能挣到这样的数字。
他对自己从没这么大方过。他曾花600块钱买了一台二手拖拉机,帮别人耕田维持生计。但生病后他找人借钱买药,便原价卖掉拖拉机,换回的钱刚好够还债。
他没主动提起这件事,是王永福在猪圈里发现了一瓶没用完的拖拉机机油,开口问了他才说。沟通,是他们都不擅长的事。就像王长根看见儿子手上的伤疤,他不敢主动问,他以为是开水烫的或是在外挨了打。
认亲后的第二天,王永福带着父亲到镇上置办行头。新买的手机是OPPO,衣裤鞋子是海澜之家,都是镇上为数不多的几家大品牌。
半天时间,王永福给父亲花掉了四五千元,这是他在上海打工一个月的薪水。王长根全程跟随,听凭儿子安排,他虽然话不多,但脸上看得出是高兴的。
王永福还特意花了1000块添置了一张1.8米的双人大床,配上素雅的蓝格纯棉四件套,计划未来一个月与父亲同住。这一刻,王永福似乎忘记了,就在见面前一天,旁人和他提到要不要与父亲住的事,他突然恼了,声调提高,拧着脖子语气强硬,“住不了,永远住不了,我可以认他,但不会和他住!”
自打父子俩见面时的那个紧密拥抱起,那些不愉快似乎被温情暂时遮掩住了。
人生下一站
当“黑户”的时候,王永福找不到好工作,大多都是别人不愿干的,他没得挑,想着能养活自己就行。
他的职业经历遍及大江南北:在北京的火车站帮人扛包、在石家庄替人开车、在广东的沙滩上给游客开游艇、在杭州的裤子工厂搞加工、在上海的游乐园倒腾门票。
其他孩子都在上学的年纪,他已经开始在社会上闯荡。错过了基础教育的机会,至今他都不识字。他和人聊天只能语音不发文字,朋友圈的内容也大多是复制粘贴。
5月14日下午,王永福前往崇州市公安局办证大厅补录户口。从小到大,正因缺少户口和身份证明,他遭白眼受欺凌,再委屈也不敢报警。
像王永福这样的成年“黑户”要合法拥有一纸户籍的手续繁杂:警方笔录、地址证明、DNA身份比对确认书、家庭房产证明。警方为他开了一个绿色窗口,在层叠码放的材料前,王永福在等待属于他的身份。
录完指纹,他到旁边的房间拍摄证件照。王永福脱下外套,端坐在一张小黄凳上,两腿张开,双手规规矩矩平放在两侧膝盖,像个学生模样。
下午4时45分,他拿到了朱红色封皮下的那张浅绿色卡纸和一张临时身份证。那些曾经的颠沛流离正式宣告结束。王永福交往过几个女孩,但最后都无果。他知道原因,“给不了人家什么幸福,用北京话说,一个臭盲流子能干什么,要房子没房子,要车子没车子。”
认亲之前,他只要管饱自己的胃。眼下,他想着要去找一份正当职业,缓解家里的经济压力。
他也有自己的梦想,比如搞个白事礼仪队,吹吹打打送人最后一程。他想着自己小时候还跟着父亲去殡仪馆帮逝者换衣服,不害怕也不忌讳。但算来算去,这个成本开销也大,他暂时还负担不起。这趟回来,眼看着自己家的房子是全村最差的,小伙心里憋着一股劲。他想着,更得好好干了,等有钱了翻修老宅或是去崇州市里买一套小小的房子。
下午六点,天气突然转阴,落起大颗大颗的雨点,又急又密,敲得老房的瓦片劈啪作响。王长根进屋,弓着腰在屋内的土灶上给儿子做饭。
宴席剩下的卤牛肉和猪耳朵在电饭锅蒸格中热气升腾,凉拌鸡从冰箱里拿出来就能吃,他还特意下厨煎了一大盘焦香的虎皮青椒,都是四川人餐桌上的家常菜。这张70厘米的四方小红桌迎来了第一顿严格意义上的团圆饭。也就一刻钟,饭菜端上桌子的时候雨也刚好停了。水珠顺着屋外的三棵皂角树滴落到地面,滋养着院坝上的一层松软青苔。
儿子不在家的时候,每到农历新年王长根总会买上一副新对联,替换在堂屋大门两侧。这个初夏的雨后傍晚,对联上的字终于变得应景:合家团圆贺新春,满堂欢乐迎富贵。
据《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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