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是1958年。那年暑假，我小学毕业了。
  那年暑假，也许是最后一个暑假。暑假或者寒假，大概是相对于在校学生而言的。那年初考，我估计会“名落孙山”。我把初考的命题作文《我所看到的家乡的变化》（还有个题目《丰收的夏天》，二选一），冒犯用散文诗形式写。再说，即使考上了也可能辍学，因为家庭经济拮据。那时，还没实施义务教育，上学是要缴纳学杂费的。于是，暑假一开始，我就在村部当通讯员。村干部和盖尾乡驻村干部吴副乡长都喊我“小鬼”。
  村部设在旧时经过改建的庙堂里。庙堂外墙上，书写着“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巨幅标语。村部只有一部使劲旋转的电话机。我的任务是接听并记录电话，做好传达；或者下村通知会议等有关事项，“上情下达，下情上报”。邻近小村子，通知的媒体是把喇叭式的铁皮话筒，对着小村落喊：
  “喂！各位群众注意听，今天晚上7点半，在村部召开群众大会。请大家准时参加。”那幼稚的童声久久在山窝窝里回荡。
  村里人说我“在干部脚站站，以后没准也是个干部”。那时候，我不大理解干部的含义，似乎只懂得“干部，干部，你干不（部）干？” 干部嘛，就是为群众干，现在称“为人民服务”。
  我那时“不知天不知地”，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天晚上，月牙儿在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夜风儿吹得村部前那棵老榕树沙沙响。村部要我到坑头村去通知一件事，我毫不犹豫地欣然答应。坑头村就在村部后面山上，距离队部少说也有三四华里山路。山路，布满荆棘；没有老虎，但有野猪、獐和刺猬、穿山甲之类的野生动物。小小的我，背着民兵营长给我的一把步枪（俗名“狗仔头”），还有5发子弹，搁在裤袋里。那步枪，一次只能打一发子弹。民兵营长说，带着防身壮胆。那步枪，托在地上，和我的肩膀一样高；背在肩上，沉甸甸的。一路上，风吹草丛簌簌响，蟋蟀、青蛙的叫声仿佛反衬了山路的寂寞和神秘。小小山庄，偶尔只有星星点点的煤油灯忽明忽暗。突然，“扑哧”一声，我即刻端起步枪，拉上枪栓。原来是条手臂粗的蟒蛇，从崖壁上爬过山路，往深涧里逃去。我吓得出了身冷汗。
  走进村子，首先出来欢迎的是此起彼伏的“汪汪汪”犬吠声。我将步枪捏在手里，充当驱赶狗狗的棍棒……个把月过去了。有一天，忽听村外犬吠声。小学毕业班的班主任陈老师突然来到我家。我急切地追上去，邻居婶婶阿姨们也好奇地看着“不速之客”。陈老师欣喜地告诉我：“……你考上了，还为咱们乡村增了光。”什么意思呢？咱们学校放了两颗“卫星”，一颗是集体“卫星”，学校初考成绩平均总分居然冠居全县第一；另一颗是个人“卫星”，我的语数总分排名全县第一，其中作文成绩满分（30分）。我们学校不过是个农村基层小学，那突如其来的殊荣顿时炸锅了。那年头，只要是产量破历史记录的，均冠之名曰“放卫星”。
  “放卫星啦！”成了那个年代冠居榜首的荣誉称号。之后，“卫星”便成了许多人对我的另一个称呼。
  幸亏有“卫星”这个招牌。那年暑假，驻村领导老吴告诉我：“好呀小鬼！你为咱们乡村争了光。要想上初中，学费由村部赞助，怎么样？不想上初中也好，你在咱们村服务一段时间，以后调到乡政府去当通讯员好吗？”
  我想继续升学，我要继续读书！之后，我被仙游四中（现为榜头中学）录取了。那年头，小学升初中的入学率大概只有21%左右。
  开学了。我怀揣着入学通知单，到仙游四中报名注册。我一进学校传达室，即刻被许多老师同学包围了。我成了新闻焦点人物似的。
  那年暑假，我终生难忘的暑假。
  那年暑假起，我这颗人肉小卫星，在自己人生轨道上运行可谓漫长而又曲折。以后的故事还多着呢。

     刘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