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特殊年代，因讲究家庭出身，我失去了当随军记者的美梦。那天在家乡天地坛两株百年的大榕树荫下，我内心彷徨，忽见一位年近半百，身材粗壮，名叫老蔡的中年人，迈着刚劲有力的脚步，蹭到我身边说：“年轻人，听说你的理想是当随军记者？”
  我抬头回答：“是呀，你怎么知道呢？听说你也是粮食局被打倒的走资派！”
  “嘿，彼此彼此。既然你梦想当随军记者，那我就给你讲一段战斗的故事……”
  老蔡“文革”前担任中国人民解放军坦克营教导员，大尉军衔。转业到地方后，安排担任县粮食局局长。那是抗战中期，就在家乡天地坛的这两株百年大榕树旁，几座民房被日本飞机炸毁，一位年轻孕妇被炸死躺在血泊中。当年的老蔡称小蔡，他双眼喷火，义愤填膺，也就在这两株百年大榕树下，举手宣誓，毅然从军，投入抗战的洪流，编入国民党远征军，征战在中缅、中印边界。抗战胜利后，解放战争爆发，小蔡编入的国民党新一军，在东北战场上被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围歼，小蔡作为“解放兵”，光荣地加入人民军队的行列。
  四野入关南下，天津战役打响。小蔡已升为突击尖刀班班长，带领七名战士，投入异常猛烈的街道巷战之中，全班七名战士全部壮烈牺牲，小蔡作为原国民党新一军的高级步兵，他趁敌军暗堡两挺轻机枪换弹夹之际，急转身翻滚，忽然“啪啪啪”枪响，他屁股感到肉麻，原来是被一挺已装上弹夹的轻机枪一梭子枪弹射中，屁股被打得血肉模糊……幸亏那一梭子机枪子弹没击断小蔡的大腿骨，给他这位当年的“解放兵”改变了命运。天津战役胜利后，部队领导瞧他作战机智灵活，军事素质顶呱呱，伤愈后就把他编入坦克部队接受特种兵训练。
  朝鲜战争爆发后，小蔡所在的坦克部队入朝作战，他被提升为排长，驾驶苏式坦克，在冰天雪地，在如火赤日下，攻山头、轰暗堡，甚至杀声震天地与美军坦克面对面“拼刺刀”……他杀敌立功，被提升为英勇善战的坦克部队连长。
  朝鲜停战后，小蔡浑身充满男子汉气质，但仍是单身汉。那时朝鲜女多男少，年轻美艳的朝鲜姑娘，迎着和平明媚的阳光，将一束束鲜艳芳香的金达莱，扎在坦克炮管上，插在坦克兵的胸衣前。夜阑人静，皓月当空，朝鲜姑娘大胆跑到坦克兵营房，丰满的身子紧偎着小蔡，含情脉脉地暗示：“娶朝鲜金达莱一样的美女，请小蔡留在这个英雄的国度，这里太缺特种兵呀！”
  小蔡热血沸腾，挺着大海般宽阔的胸膛：“咱坦克部队有钢铁一般的军纪，多谢激情似火的金达莱姑娘！”
  中国人民志愿军返国后，小蔡服役的坦克部队驻扎在东北地区，他已提升为坦克营营长。每年军训，他指挥驾驶坦克，机声隆隆，枪弹雷鸣电闪，钢铁洪流排山倒海一般滚过田野村庄。然而，由于天津街巷战那一梭子机枪子弹划破小蔡屁股的那一大片皮肉，夏天钻在闷热的老式坦克机舱里，出汗散热难，浑身疼痛，加上当年外科植皮手术水平不高，坦克部队领导瞧他又年近四十，就让他从营长改任营教导员。小蔡扑闪亮眼：“革命军人，服从组织安排！”
  东北平原，当红艳艳的高粱收割后，大地裹露黑褐色面容。坦克部队每年大规模训练开始，三辆坦克一组，编成战斗序列，冲锋陷阵，所向披靡。每当训练结束，当年的小蔡已被战友称为老蔡，驾驶吉普车，沿村沿户，拜访村民，调查谁家因军训受损一头牛、一匹骡、一只鸡鸭……那时村民们对部队的感情像白山黑水一般深厚呀！村民们谁也不愿多报损失一头牛、一匹骡、一只鸡鸭……他们紧握老蔡的茧手：“蔡教导员，你们当年参加解放东北这片黑土地，如今又建设保卫这片黑土地，功不可没呀！”
  铁打的营房流水的兵。老蔡依依不舍，告别了那片黑土地，转业返闽山闽水。当改革开放的春风席卷家乡天地坛那两株百年大榕树，老蔡银发飘舞，成为军转离休干部。每当我徘徊在那两株百年大榕树下，再也不为因蹉跎岁月没当上随军记者而感到悔恨。不是么，如今我已成为编外的随军记者，像伴随着风吹大榕树“沙沙沙”声响，像伴随着老蔡的飒爽英姿，在冲锋战斗呀！

      林俊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