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村子里头的绿荫开始浓密起来。昨天到外婆那儿,看到院子里的树,今年又结了不少。青碧的果子,一颗,一颗,很好看。两颗长一块儿,也好看。还有的,三四颗紧紧挤着,更好看。 早晨上班,看到人家种的不知名的果树,从墙头上张出来,果子结的也很多。一颗颗,一串串,挨挨挤挤地悬在枝头、藏在叶间,好似刚落地的娃娃透着生命的喜悦。果树中,我对葡萄树最有感情。小时候喜欢聚在葡萄树藤架下玩石子捉迷藏,长大了在树下约会恋爱,老了在树下乘凉喝茶。葡萄树像是一处背景,是我们习以为常的存在,不刺激眼睛,却能让人感到踏实,它既在生长,又稳定不变,像宇宙一样,安静而有力量。 杜甫晚年暂居夔州,也种有一棵果树。杜甫刻刻不忘回到长安,落叶归根,但他还是种了很多果树。人生虽然无常,但生活还是要作长久之计。《庄子·盗跖篇》中有记载,“古者禽兽多而人民少,于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有巢氏是古人对先祖的命名,就是那些在树上筑巢而居的人。他们白天在林中打猎,捡拾橡果,晚上便在树上休息。 所以在一些建筑师之看来,东方建筑都是树形的,我们依然和树住在一起。而今,我们虽早已从树上下来了,但无数的虫鸟儿小兽以及肉眼不可见的微小生命,都还依托树生活着。 中国人与树木之间,一直都存有一份独属于我们自己的情感和记忆。“维桑与梓,必恭敬止”,高大的桑梓是故园的象征,杨柳依依是不舍之情,桃花林是五柳先生的梦,梧桐是秋天的凉风,松柏历经寒冬也不会凋谢。 城区工业园,有几家厂区内,种了很多木瓜树。有年深秋,木瓜黄落,我拾回几个,以作清供。放在藤条盘里,清香幽远,月余不散。今年又结了不少,我每次路过,看到这些深绿的果子,都忍不住要看几眼。《诗经》里“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这样的感情,浓,烈,质直。“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大白话,脱口而出,却是最美的诗句。人的声口,语气,甚至神态,都显露出来了。怕对方不明白,又叮咛了一句吗? 不过,这里的木瓜,不是我所见到的木瓜。据百度百科来看,《诗经》里的木瓜,是落叶灌木。我所见的木瓜,是落叶小乔木。我写这些,既是张冠李戴,也算移花接木。 在古时文人看来,果树是意象,是心爱之物,也是房前屋后的日常。因为有它在我们生活添的那一笔,才会有“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那样的动情。 所以从前那些多情又认真的文人们也都是很爱树的。他们想尽办法把树安置在自己生活里,而他们和树的故事也被传为一段段有趣好玩的佳话。 意气风发的少年苏轼最喜欢种松树,那时,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跑到书院后头的山坡上种树,用他自己话说“我昔少年日,种松满东冈”。后来他在杭州,就“植芙蓉、杨柳其上,望之如画图”,是苏堤春晓。被贬黄州任职时,就筑东坡雪堂,周围也会种满柳桑竹枣。 倪瓒的院子前有梧桐树,日日命人洗之,于是洗桐也成为了画里的一幕。文徵明晚年时,在庭院里种了两棵梧桐,“日徘徊啸咏其中”。唐寅最爱花树,哪怕客居异地,肺疾发作,也不忘记嘱咐人给他寄去紫牡丹、白木香和黄蔷薇,种在住的地方。 我前两天去郊外访友,在友人别墅围墙外,忽见一树耸起,很多硕大的果子从枝上垂下来,青幽幽的,定睛一看,才知是柚子。很有新奇感。 果子熟了很美,果子青着,也很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