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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痧
【发布日期:2019-08-23】 【来源:本站】 【阅读:次】【作者:】

  母亲已经习惯了刮痧。我也是。
  不管是偶感风寒或是自觉寒凝血滞腰酸背痛,母亲总要提出由我刮痧,这是她认为能缓解以上症状的极好的疗法。
  “可能又着凉了,身子紧的厉害,见冷,骨头骨缝都‘缚缚’的,刮一下看会不会轻松些。”每逢抱恙,母亲差不多都要这么跟我说。
  于是开刮。用的是牛骨,母亲自小就用习惯了的——并不是那种很讲究的小巧精致的刮痧板。家里本有一根祖父传下来的老牛骨,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常代之以瓷碗或骨梳,刮得极为不痛快。恰好二十多年前,好基友阿福从泉州送来我家一大袋牛肉,其中就有根牛骨,约四十多公分长,拇指粗细,有个看上去不错的弧度。母亲那时已经是个资深的刮痧爱好者了,一眼相中,这根幸运的骨头就被留了下来。
  二十多年过去了,这牛骨现在用起来极为称手,两端握感极佳。它饱吸了无数的驱风油、风油精、林林总总各种牌子的东南亚“万金油”以及母亲与我厚背上的油渍,早已变得溜光可鉴,颇有灵气的样子。它静静地守在我母亲的床头柜里,相伴一瓶已经用掉一半的“永龙”驱风油,俩法宝一个躺着,一个立着,像母亲的贴身侍卫。
  元宵节后的某个晚上,母亲接连打了几个喷嚏,流着清涕,在当时还算高的温度里一直喊冷。我知道该死的风寒又找上她了。
  晚上早早泡完脚,母亲就坐在床上按着手机等我刮痧。她已经离不开微信了,即便等着刮痧的间隙也要打开朋友圈,刷着老友们的动态,或是去群里告知今晚无法去跳“念佛拍手操”的因由。(“念佛拍手操”是一种类似广场舞的老年健身操,背景音乐是熟悉的“南无阿弥陀佛”,翻来覆去以一种特有的节奏播放着)滴了几滴“驱风油”在手,抹在母亲毛孔粗大的背上,搓红搓热了,再拿冰凉的牛骨自上而下刮了起来。母亲经常刮背,导致脊骨两旁的肌肉厚实粗糙,仿若桔皮。这样“厚皮”的背,不用上相当的力度,很难让她觉得有效果。
  每当这时,母亲便感叹,说我那样刮才够劲,顺带数落起瘦弱的父亲:“你爸啊,没帮我刮上几下自己就开始喘粗气,哼哧哧的,像走了老长的山路,那点劲,我背上不但出不了痧反而还又要着凉呢。”
  我说我爸这是舍不得使劲,他自己怕痛,就怕痛着你。
  “那倒是”,母亲开心地笑了起来:“你爸就怕痛,大老爷们,有次感冒了,给他刮,牛骨搭上去没两下就杀猪般叫,直叫我轻点,也难怪,你爸一后背嶙峋的骨,像刮在洗衣板上似的。”
  母亲似乎挺为自己的“耐刮”自豪,又以取笑我怕痛的父亲为乐。
  父亲只顾讪笑着,挠挠头起身去厨房煮姜水去了。
  我说,其实,你这是刮得“顽”了,非大劲道无效果,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看你现在这背,粗粝励的。
  母亲叹了口气,说没法子了,一辈子就得这么刮下去才痛快。又说起自己父亲(我爷爷,母亲是长女,父亲是招上门来的)是个校医,年轻时一有风寒感冒就总是这样刮痧,给自己刮,也给她刮,疗效好得很……这些话她不知说了多少遍,一逢我给她刮痧,她都要说上一次,我耳朵里的茧差不多跟她的背一样厚了。
  只是我也很奇怪,听她无数次说起这个,我却都是平心静气,远不像听她重复别的无数次的唠叨那样让我不耐烦。
  “你爷爷啊,比你现在这样还高还壮,我小时候给你爷刮痧,他那背啊,老长,一口气刮下来就跟牛耕地似的。”
  “你爷经常趴着,我跟财哥(我曾祖母养女,年纪比我妈大不了几岁)一人一边给他刮腿,刮得吭吭哧哧,一身汗,他还老说重点,再重点,他说这叫膀胱经,很能排毒祛寒的。”
  “我现在这背啊,老有个腰痛什么的,都是你爷的遗传,你爷年轻时就容易犯腰痛,那么大个子,插两行秧就直不起身,捶个不停,也是折磨……嗯,你现在也是,好的不传,坏的传个没完。”
  我在心里长叹一声:唉!
  她又补充说:“你叔(我妈亲弟)也是,你大姐也是,老犯腰痛,还是你二姐好,随你爸,从没听她说腰疼啊痛的。”
  她说,我听。牛骨均匀的力道有节奏地落在背上,上上下下,刮起两道红红的於痕。
  “你爷去得早,要不你们子孙后代有的福享了,你爷是个能人,啥都会,”母亲想想说说,“他一次能摸很多鱼回来,累了就赤膊躺地上,也许就这么落下病根。”
  “有次给你爷刮痧,痧没什么出,倒是他身上的泥扑簌簌刮下来一堆,把我跟财哥笑得背不过气来。”我妈说。
  我跟着笑,默默地把她身上掉下来的一点污泥弹掉,问她,感觉好点了吗?
  “感觉热了起来,鼻子也通了些,”母亲答腔。“红吗?”她接着问。
  “早红了,没刮几下就红,现在都紫得厉害,痧也出了很多,一股一股疙疙瘩瘩的。”我掏出手机,随手拍了,递给她。
  “哎呀,你看,这感的风寒是有多厉害,都出这样的痧了,再刮都要出血了!”母亲低头看着,啧啧自叹。
  突然想起以前有部电影就叫《刮痧》,有个老头出国帮自己的孩子带孙子,有次孙子感冒发烧,老头用土法给孙子刮痧,刮得满背於青,结果被老外以“虐待儿童罪”告上法庭,上演了一场中西文化大碰撞。
  给我妈说了这故事,我妈哈哈笑了起来,然后意味深长地吐出几个字:“老外懂个屁!”
  她就是这样。对“刮痧”疗法有一种迷之自信,然后,迷之爱好。
  现在我偶感风寒,也是叫我母亲给我刮的痧。儿子还小,妻子手无缚鸡之力,只有她老人家的力道合我厚背。她明白那种力道轻飘飘的刮法无异隔靴搔痒。
  我每次出痧,也是叹为观止, 紫红的痧点密麻麻一片。后背更是粗如杜仲的皮。我母亲笃定定说:“睡一觉起来,包管好!”
  也是,很少有不好的。
  说起来,我跟母亲间其实常有拌嘴,大到孩子的教育问题,小到剩菜的倒与不倒,彼此总爱争个面红耳赤,谁也不愿服谁。倒是在这刮痧上却惊人的一致——甚至依赖,像两个同病相怜的人。每次我给她刮,或是她刮我,似乎是我们间相处最和谐的时候。在刮与被刮间,我们无话不谈,即便先前某些经常发生在饭桌上极有争议的事,彼此也捺住了性子。我说,母亲听,或母亲说,我听,在牛骨一起一落之间。
  没有说教,也没有了抬杠。或许是饱食更易引起心火而病痛不会;又或是一个正面,一个背对,有些话更容易说出口吧。
  那些郁积于心的话此刻就像痧毒,在牛骨的起落间,从嘴上,从心里排了出来,虽然体无完肤,却痛并快乐着。
  刮完痧,母亲觉得轻松了许多。我也是。

      □郑智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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