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眼中,黄永玉是一个浑身充满故事的传奇人物。国画、油画、版画、漫画、雕塑、散文、小说、诗歌、杂文……黄永玉几乎无所不能,无所不精。难怪有人赞誉他“艺贯中西,肆意人生;耄耋顽童,一代大师。”最近,读他的《太阳下的风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1月第1版)一书,能从感到他“太阳下的风景”永不过时。 这本书收录了黄永玉的随笔。这些文字,主要是为了纪念山水和人物而写的。读者能够从中看到黄永玉与20世纪各位风流人物的因缘际会,发现聂绀弩、沈从文等作家的人生细节;也能看到黄永玉青年和壮年时代的浪漫与坎坷,他学画的过程、对于艺术的独到见解。书中还附上了黄永玉亲自绘制的多幅插图,以及珍贵的私家照片。跌宕起伏的人生故事,潇洒旷达的人格魅力,展现在一行行幽默平易的文字之间。 常年漂泊在外的黄永玉,把无处安放的思乡情愫,揉入字里行间,怀念故土的快乐与忧伤在行文流水的文字里缓缓溢出。《乡梦不曾休》,短短几百字,道尽游子对故乡儿时无边的追忆。文章为情所驱,情感和语言真挚平实,全篇透露出了在外几十年的游子对于故乡的怀念之情。结尾写已然是白发的我来到文昌阁小学,走进二年级课堂,坐在原来的座位上,“黄永玉,六乘六等于几?我慢慢站起来时发现课堂里空无一人。”描写至此,往事不可再提,人生已多风雨,几多凄凉与无奈浸透纸背。 黄永玉写表叔沈从文,不愿意用溢美之词,更不愿意将其拔高至如伟人一般高耸入云。他多层面地写活了一个真实、立体的沈从文。他把两代人的经历比喻为:“把我们这两代表亲拴在一根小小的文化绳子上,像两只可笑的蚂蚱,在崎岖的道路上做着一种逗人的跳跃。”沈从文过世后写的文字就显得哀痛弥漫:“三十多年来,我时时刻刻想从文表叔会死。”这一句话里面,有多少说得出和说不出的东西?黄永玉是见证者,是身边的亲人,他的沉痛只此一句,就让人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黄永玉将表叔称之为“我人生的标杆”。他钦佩表叔精神层面的坚韧,欣赏表叔那种从容不迫的人生姿态。在“文革”期间,叔侄两人都受到了冲击,有一天在路上碰面了,表叔在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对黄永玉说了三个字“要从容”,当时的形势紧张,人人恐慌,叔侄两人是绝对不能停下来说话的。表叔那么一个温和的人,说出这三个字,是需要巨大的勇气。对于表叔的性格,钱钟书曾说过:“你不要看沈从文那么善良和温和,他不想做的事你刀子架到脖子上他也不会做。”这样的沈从文,为黄永玉竖起一个高高的人生标杆。 黄永玉还写了老一辈的友谊。在表叔家,常常碰到金岳霖、巴金、李健吾、朱光潜、曹禺和卞之琳。他们相互间的关系温存得很,亲切地谈着话,吃着客人带来的糖食。印象较深的是巴金先生,他带了一包鸡蛋糕来,两个老人面对面坐着吃些东西,缺了牙的腮帮动得很滑稽,一面低声地品评这东西不如另一家的好。金岳霖先生的到来往往会使全家沸腾,这位哲学家来家时不谈哲学,却从怀里掏出几个奇大无比的苹果,来和表弟家里的苹果比赛,看谁的大(当然就留下来了),或者和表弟妹们大讲福尔摩斯。字里行间,从另一个侧面读出了沈从文的人品。 “亲近世俗”的黄永玉能自如地运用白话、方言与文言进行创作。他文笔下的故乡,处处是温柔可亲的文字,因为在黄永玉的眼神里,投射给故乡的只有温柔和无尽的儿时记忆。他总是使用最口语化、最大众化的语言,难怪艾青说他采用的是现代口语。如他在题跋中用的署名是“湘西老刁民黄永玉”“凤凰老刁民黄永玉”的“刁文”。所谓“刁”,有着刁蛮、刁滑之意,带着湘西特有的彪悍、泼辣、尖锐,黄永玉曾说:“人家认为湖南人是蛮子,其实,湘西人更蛮,蛮子中的精华,我也就是依靠这一点工作和生活。” 令人感慨的是,黄永玉虽然是一个画家,但他的文字浑然天成,不雕饰也不堆砌,并且从来不吊书袋子。他的散文大多是关于他自己经历的事情和自己遇到的人,用平实而简单的笔调写出来,质朴逼人。但是又一点不显得单调,因为他的性格很淘气,流露在文章里很有趣。所以,读他的书总是欲罢不能! □张光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