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世纪七十年代，老家的村子里有许多泥塘，它们分布在各处的田野中，大概每十几亩农田中就会有一口，它们存在的年代很久远，那时就是村里最年长的老人都说不清这些泥塘是建于什么时代的，它们是一代一代传下去的。 所以，它们总显得很古朴，大小一般不超过一分地，有四方形，有圆形的，有浅的，也有深的，磊砌在周围是比篮球稍大的溪石。都已发黑，水下的部分总是生着苔藓，而水上的部分也总是被从间隙里长出来的野草地覆盖得严严实实。 田野上的泥塘，一般都会自冒清泉，每当田地需要水来灌溉时，从池塘里流出来的水可以满足庄稼的需求。只是遇到小旱时，田地蒸发量稍大了，泥塘里自流的水量也是显得小了，农民们便从家里带来了各种取水的工具来到泥塘边。那是一些轻便的戽斗、笨重的水车，还有架在池塘边一根高大的木柱的横梁上的水吊桶、手摇水车和后来才出现了抽水机。最常见的是戽斗，需要两个人合作，各站泥塘两边，左右手拉两条系在木桶上的绳子，弯腰站立从泥塘里装水的木桶随着手臂的力里作弧形运动倒进了上面的田地里，水再往做好的水道流进需要的田里，一个小时不到泥塘就到底了，田地也浇得差不多了，而泥塘因为有活泉的缘故，第二天水也会再次满起来。 这些泥塘啊就是庄稼的母亲，呵护着每一个需要照料的孩子。 农民们也很爱它，每当田里的庄稼收成之后，便会精心地整理泥塘，哪个垒石掉了、松了就重新给它们砌上，用心地割去披在表面的杂草，清除堆积在泥塘底部的瘀泥。然后，再带来祭品来，上香，放鞭炮，享受跟土地神一样的待遇。 小时候，我们最喜欢这些小泥塘了，特别是夏天，我们会找一些水较浅的泥塘戏水游泳。因为是活泉，水很冰冷，我们会在里这玩半天都不肯回去，等到大人在家门口隔空大喊：“xx快回家吃饭了，不吃就倒去喂猪了。”这才恋恋不舍地从泥塘里爬上来，穿上衣，摘下池塘里又圆又大的野竽叶，往头上一扣，一路顺着田沿小跑回家。 其实最使孩子着迷的是泥塘里有许许多多的小鱼虾，放学之后，拿着自个儿制作的鱼竿，空手从潮湿的地里扒出来的蚯蚓作鱼饵，不到一个小时便会捕捉到一小桶的小鱼虾，带回去让大人煮了作食用的菜料，在那个年代可是改善了全家人的伙食哦。 泥塘四边的垒石的空隙一般都成了螃蟹的洞穴，捉螃蟹是我家三叔公的强项，一有农闲他准会带下一个上小下大的小竹箩，从小溪边摘来几支细长的狗尾巴草，从更细的一边系上一小段活着的蚯蚓，在泥塘的螃蟹的洞穴周边轻轻地抽动，不一会儿螃蟹就会被诱出来了。“金秋菊黄蟹正肥”，中秋一过是螃蟹最肥的季节，也是活动最频繁的时节，到了天完全黑了的时候，三叔公便出动了，手里多了一把手电筒，他每晚走二三个泥塘，便会捕到满满的一竹篾的肥美的螃蟹。三叔公人也特别的善良，他会把抓到螃蟹分送给邻居。他做的螃蟹粥可好吃了，只要他回家里发现我们小孩子还没睡，都会把我们请到他家里吃螃蟹粥，所以啊也只要我们发现三叔公晚上出去捕螃蟹了，我们便都不想早睡，心里惦记着他的螃蟹粥呢！ 有时他也会提来几只煮熟的红螃蟹和我爷爷“持螯饮酒滋筋髓”。 乡村的田野上，一般都是一种色调，因为同一个片区，农民们喜欢种植同一种植物，便于管理，所以要么一大片的绿色，或一大片的黄色，但泥塘却不一样，一个池塘便一直有自己的色彩，它有自己的植物，尽管被人为的一年整除一次，可是扎在地下的根却还是坚强地活了下来，来年便会再长，如同人类一样繁衍生息。那些遍长野石榴的泥塘，或遍长红枫叶的泥塘，或遍长芦苇的泥塘，或遍长野竽叶的池塘。它们个个色彩鲜明。那么，也是夏天来了，该上哪个泥塘边去摘石榴呢，秋天到了，该上哪个泥塘去采柿子呢，对了还有哪个泥塘边的香蕉该熟了，孩子们可熟悉呢。 乡村的泥塘也并不都是美好的回忆，生产队里那位保管员的儿子，有一次放学之后溜进一个泥塘里玩水，一下水就没有再浮上来，未下水的孩子慌了，跑回去叫大人，大人们用几根长长的竹竿都伸不到塘底。古人可能是为了节约用地，做成上窄下宽的两层，深不可测。后来一个老农从家里带来一把犁，放在塘边，孩子竟自动浮了上来，可是人却没了。后来这口塘便被大人填掉了，再后来，我们也便对池塘有了戒心，没有大人作陪不敢轻易下水。 上世纪九十年代之后，那些原本属于生产队的田地都分产到户了，我家也分得了四五亩地，其中一块地的旁边就有一个池塘，这个池塘归整个片区使用，我父亲却一如既往地精心地照顾它。而有的人家为了扩充田地就把泥塘砌小了，有的人家不去打理任其泥沙堆积，还有的人家竟把整个泥塘填没了，不到几年整个村子泥塘少了许多。 自从到镇上生活和工作，三十多年没有回乡下老家，前一阵子，家里的老屋倒塌了，兄弟们合作翻建了起来，于是又在老家呆了一个月，顺着空余的时间往田野一走，田地里早已看不到庄稼了，都疯长着一丛比一丛高的野草，曾经是生产队里最肥沃的田里竟然种着一种俗名叫“巨尾桉”的速生林。 而遍布各处的泥塘早已销声匿迹了，那些关于泥塘的记忆也于无法再现了。 于是我在想，在这片养活了千千代代的人类的土地上流传了千百年的池塘，在近几十年所谓进步的文明面前真得不堪一击了吗？ 后代子孙也不需要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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