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在我们老家就叫地瓜,一块地里总有那么几畦种着;一年下来,我的稀饭也总有地瓜干。地瓜在我眼中,独独二月最为真切。 每逢二月,只要回老家就能看见一地的地瓜叶,暗绿色,不分彼此地与藤蔓绕在一起,藤蔓杂乱无章地趴在土地上。风过无痕,轻轻倾斜,仿佛倚着清风微笑。地瓜叶淹在金粉里油光溢彩,那些绿,是恨不得一滴一滴淌下来的。红瓦石房,黄土地,不由分说地明媚起来,连手上的茧子、脸上的沟壑也生动光彩起来,心里变徒然变得舒坦温暖。 家里的叶子、小草总被无忧的我们拔了去,香蕉叶、萝卜叶,当然也有地瓜叶,一一拿去喂了羊。地瓜叶根短叶小,怼着羊脸,一手的指甲揿着最后端,欲退还迎。常常羊还没吃到,地瓜叶就被我们几声尖叫着扔地上去。面面相觑,吃吃笑起来,笑得阳光飞溅。独留羊儿眨巴眨巴那温顺的眼,自顾自地低头吃下。还要再摘,特意找些根长的。那时日影儿长着呢,乡间的土路,看不见尽头,一路走去,一路玩去。 地瓜叶也上了我们的饭桌。炒得似紫似绿,不脆不嫩,还有丝苦。不如喂羊,我常这样想。母亲说,以前这地瓜叶是喂猪的。 新年前后,总有一个日子,我们家门口会晒着豆腐、晒着地瓜,还有几个洋溢着掩不住喜悦的小孩,要吃炸地瓜了! 那个大圆盘,曾置过红团,如今摆一片片豆腐和地瓜。奶奶的背有些驼,身后跟几个蹦蹦跳跳的孩童。到田里,抓一根藤,使劲拽一拽,我们七手八脚地拉叶子、扯根子,也算拔了几个地瓜。有奇形怪状的,有粗壮结实,也有瘦弱苗条的。“拔得头筹”的,总高高举起他那个硕大的地瓜,一阵炫耀。不甘示弱的,想再拔个,却听见奶奶挥一挥手说:“走啦。”我们忙抱着灰头土脸的地瓜追上去。你推我搡地拥进厨房,放下地瓜,把满手土灰往身上一蹭,又一哄而散去。 高高的灶台,只看见缕缕的香烟在上面缠着绕着,那是炸地瓜好闻的味道,闹嚷嚷的几个小孩安静下来,脑海中浮想联翩的——地瓜该炸成块块橙红吧?地瓜是鼓足了气儿,还是凹成一朵花?心就开始雀跃。空气变得又酥又软,对着它轻轻咬上一口,唇齿仿佛都是香的。 “好了没?”定定地望着大铲子摆动得缭乱。“没那么快”,大人们悠闲自得应一声。“多炸点吧。”片刻的宁静,只有“哧啦哧啦”声从锅里传出。我们便若无其事地去追一只蝴蝶,采几朵花。看夕阳的尾巴,拖得长长的,在万物身上,划过一道道金色光芒,也贴在后背,暖洋洋的。日子幸福得能滴出蜜来。 总该好了,眼里跳出欢天喜地来,也忘了谦让,一次次往嘴里送去,稍有些烫口,张了嘴,呼几口气,又急忙合上嘴嚼。地瓜的软糯香甜终于荡在鼻中,充斥在嘴巴、喉咙里。染得满嘴皆是,塞得满心欢喜,不会觉得腻,也忘了喝水。那是心中的人间美味,让人心生感激。 吃得额头沁满汗,满眼的地瓜也一扫而空,香味隽永。周遭的色彩渐渐变浓变深,落日一圈一圈小下去、小下去,像一只炸好的地瓜,可以摘下来享受。 闲暇时,眼尖的小孩也总能在厨房、二楼茶几的一边发现炸地瓜,结伴偷吃,冰凉却不失香甜,只管吃下去,心中的窃喜一波又一波。昏暗中,竟只剩了几块,方才如梦初醒,慌着逃走,似乎可以欲盖弥彰。 时光在故乡这边拐了个弯,停下来。地瓜还长在最初的地方,太阳依然东升西落,我们依然盼着回老家,矢志不渝,不止是二月的地瓜。 指导教师:张明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