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临麦斜岩的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世间风景,身体能抵达的地方,就别让眼睛有遗憾。这座被南宋理学家林光朝誉为“小武夷”的仙游奇境,不仅以花岗岩的嶙峋姿态震撼着每一位到访者,更以其“半遮半掩”的云雾风情,向世人展示着大自然最本真的美学语言。作为“仙游四大景”之一的麦斜岩,海拔1006米,山势巍峨,悬崖陡峭,石奇洞幽,每一步攀登都是对视觉的犒赏,每一处停留都是对心灵的洗涤。 晨光熹微中,麦斜岩的峰顶笼罩在缥缈云雾里,宛如一幅动态的水墨画卷。古人云“犹抱琵琶半遮面”,此情此景,恰是对东方含蓄美学最生动的自然诠释。云雾在这里不是遮蔽,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呈现——它让坚硬的花岗岩多了几分柔美,让险峻的山势添了几分神秘。这种“半遮半掩”的艺术效果,不正是中国传统审美中最为推崇的意境吗? 随着阳光逐渐强烈,雾气开始流动变幻,山体的轮廓时隐时现。站在半山腰远眺,山脚下被葱茏树木包围的古民居时而被云雾吞没,时而清晰可见,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这种视觉体验让我想起中国园林艺术中的“借景”手法——大自然本身就是最高明的造园师,它懂得如何通过气候的变化来调节景观的呈现方式,让同一处风景因时而异,因气象而变。 麦斜岩因峰顶常有云雾缭绕,形成云岫,故又称“云居山”。当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在身上时,那种温暖如同“跳跃的银点熠熠生辉”的感觉,让人瞬间理解了为何古人会将此类景观神圣化。云雾在这里不仅是气象现象,更是一种文化符号,连接着人与自然、现实与想象的多维空间。 如果说云雾赋予了麦斜岩柔美的面纱,那么遍布山体的花岗岩则展现了它刚健的骨骼。麦斜岩境内遍布紫红色的石崖、石峰、石球,是一座由花岗岩构成的山峰。这些经过九千万年地质运动塑造的岩石,以各种不可思议的姿态挑战着游人的想象力——或如“神鹰远瞩”,或似“雷公锤”,或像“猿人叹景”,每一块奇石都在诉说着地球演变的史诗。 最令人惊叹的莫过于那棵从石头缝里“蹦”出的参天闽楠。在麦斜岩寺脚下密布苔藓的嶙峋乱石堆里,这棵国家二级保护植物以其顽强的生命力扎根于岩石缝隙中,树高约20多米,胸径达30多厘米。它那“裸露在岩石表面的虬状巨根蜿蜒于石缝中,像犀利的鹰爪紧紧抓住了它栖身的岩石”,构成了一幅生命与岩石对话的震撼画面。当地村民称其为“神树”,不仅因为它数百年的树龄,更因它象征着逆境中求生存的顽强精神。 麦斜岩的石头不仅形态各异,更承载着厚重的历史记忆。元世祖忽必烈手书“樵谷山”石刻、宋史学家郑樵夜观星象的“占星石”,以及刻有“开创岩牌”等字迹的各类题刻,都让冰冷的岩石有了文化的温度。特别是那块相传会在气候骤变时发出低沉钟声的“钟石”,更是将自然现象与人文想象完美融合,赋予了麦斜岩超越物质层面的精神内涵。 麦斜岩的奇妙之处在于,它既是自然奇观的聚集地,也是人文历史的见证者。云居峰的佛光现象堪称大自然的神迹——巨大的光环分内外两层,外一层色彩斑斓,内一层较为模糊,中间酷似佛影。这种需要在雨夜初晴的清晨才能窥见的奇观,为麦斜岩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与此同时,麦斜岩还是中国工农红军一O八团的诞生地。1930年,邓子恢在这里点燃了仙游革命武装斗争的烈火。蔡园将军为纪念亭题写的“麦斜之光”和他在悬崖上的题诗,将红色记忆永远镌刻在这片山水之间。 麦斜寺作为唐代自永祖师创建的佛教场所,与周边的道教遗迹、儒家题刻共同构成了“三教合一”的文化景观。宋代易学家陈易留下的“片石悬古今,万山拜圣贤”楹联,恰如其分地表达了麦斜岩作为文化载体的历史地位。这种多元文化的和谐共存,反映了中国传统社会对不同思想体系的包容态度。 站在麦斜岩顶俯瞰群山,我突然意识到:现代人每天忙碌地追求、奋斗,却很少给自己的身体、心灵和精神带去真正的滋养。麦斜岩的存在,恰如一面镜子,照见了都市生活的浮躁与局限。在这里,能够放下所有的世俗纷扰,远离都市的浮华和喧嚣,拂掉心灵的嘈杂,重新找回生命本真的节奏。 麦斜岩的旅游价值不仅在于它的自然风光和人文底蕴,更在于它提供了一种对抗现代性异化的可能性。当我们在石径上缓慢行走,在洞穴中静心体味,在云海边默然伫立时,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感官变得敏锐了,心灵也得到了净化。这种体验在快节奏的都市生活中显得尤为珍贵。 离开麦斜岩时,夕阳为花岗岩镀上了一层金色。回望这座“小武夷”,我更加确信:身体的抵达远比眼睛的远观来得深刻。麦斜岩的美,不仅在于它的“石悬”惊心动魄,更在于它能够唤醒现代人沉睡的感知能力,让我们重新学会用整个身体去感受世界。 或许,旅行的最高境界不是看到了什么,而是通过身体的参与,让风景成为生命的一部分。麦斜岩,这座集自然奇观、人文历史和红色记忆于一身的宝地,正等待着更多人以全身心的方式去探索、去感悟。在这里,每一次攀登都是对生命的礼赞,每一处风景都是对存在的思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