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余载湄洲岁月,海风早已沁入血脉。每当暮色漫过老家街巷,咸涩气息勾动鼻尖时,总会想起湄洲深奥底码头那间灰调两层小楼 ——檐角垂着的绿植沾着夜露,木框窗半敞着,阳台铁栏泛着锈色的光。“渔家乐”的金属招牌浸在暮色里,暖棕光泽像熬化的鱼油,订位电话静静趴在旁侧,像串藏着烟火故事的密码。而灶间飘出的清蒸石斑鲜香、花鳗汤的醇厚、黄花鱼焖饭的绵密,早已在时光里酿成生命中最绵长的味觉印记。 推开木框窗半敞的木门时,檐角绿植扫过肩头,夜露的凉意混着灶火焦香扑面而来。原木桌椅被磨得发亮,暖黄灯光下泛着温润包浆;墙上褪色的渔船旧照里,渔灯仿佛还在浪尖摇晃,连木架上晾晒的鱿鱼干都跟着穿堂风轻摆,“哗啦哗啦”哼着渔家小调。 后厨铁铲刮锅的“刺啦”声、食客谈笑声、酒液入杯的“叮咚”声,织成渔家独有的市井韵律,一下一下叩击心门。 阿伯总坐镇备料台 ,布满老茧的手在活鱼堆里翻拣——他指尖一掐石斑鱼腹,便知肥瘦。剖洗红石斑时,刀锋沿脊背游走如鱼跃海面,利落划开的鱼身铺上姜丝,淋一勺自酿米酒,待铁锅蒸汽腾起,鱼盘入笼。他掐着秒表等八分钟,说“这是海味最鲜活的黄金时刻”,揭盖瞬间,滚烫葱油“滋啦”浇在莹白鱼肉上,香气裹着热气 漫过灰调墙面,漫过“渔家乐”招牌边缘的锈纹 ,漫满整间屋子。夹一筷颤巍巍的鱼肉,入口即化处,是海风裹着潮声的鲜活。 清晨码头的第一缕晨光里, 阿婆的竹篓总装满刚上岸的花鳗。那些带着礁石青苔的活物在篓里扭摆,她指尖轻掐鱼身,便能辨出最肥美的那尾。切段、焯水、入砂锅,党参枸杞随鱼块沉浮,文火慢煨时,砂锅盖沿沁出细密水珠,“咕嘟咕嘟”声里,汤汁渐成浓稠乳白。舀一勺送入口中,鲜味如浪涌般漫过舌尖——是海的深沉,是时光的熨帖,跨山越海赶来的食客捧着碗眯起眼喟叹时,阿婆总笑着往碗里添块鱼皮:“补胶原蛋白嘞。”最勾魂的是 黄花鱼焖饭 。大铁锅里,阿伯将鱼煎至两面金黄,鱼油“滋滋”渗进锅底,香气勾得邻桌小孩扒着椅背张望。泡好的香米铺在鱼身两侧,浇入浓白鱼汤,撒把青蒜,木锅盖一扣,小火焖得空气里全是米香与鱼鲜的缠绵。揭盖刹那,蒸汽裹着油亮的饭粒腾起,锅巴在铁铲下发出“咔嚓”脆响,舀一勺入口,鱼腩的嫩滑混着米粒的筋道,连锅底最后一粒锅巴都要舔得干干净净。 椰子螺炖猪脚 是渔家人的“山海情书”。深海椰子螺去壳切片,农家猪脚烧至皮色红亮,一同落进砂锅,加姜片、米酒,文火熬到螺肉吸饱肉香,猪脚浸满海味。汤汁浓稠得能挂住勺背,喝一口,螺肉的弹牙与猪脚的软糯在舌尖打转,米酒的醇香裹着海风的咸鲜,是湄洲岛对食客最慷慨的馈赠。 如今站在老家街巷的十字路口,不经意间一缕鱼油香掠过鼻尖,深奥底码头的潮声、铁锅里煎鱼的“滋啦”声、阿伯刮锅巴的“咔嚓”声,便在记忆里汹涌开来。仿佛又看见暮色中的灰调小楼:竹帘外的海风掀起檐角绿植,阿婆往我碗里添了块花鳗,阿伯擦着汗笑:“慢些吃,锅里还有。”有些味道,从来不止是舌尖的欢愉。那是竹筐里沾着海泥的活物,是木桌上未擦净的鱼汤,是渔民晒网时哼的半句渔歌,是岁月在碗底沉淀的温暖。即便离开湄洲多年,那些藏在鱼鲜米香里的烟火气,早已 凝成生命里永不褪色的底色——当某口汤鲜漫过舌尖,时光便突然慢下来,让你看见,原来最绵长的海味,从来都是藏在人间烟火里的归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