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诗人是多情的,他们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要恋爱,不是异性的,就是同性的,有时甚至还会出现双性的;诗人的恋爱也常常不以常人的意志和评判为标准,他们有时执着地进行单恋、姐弟恋、多角恋。诗人们疯恋的一生,常常是诗歌事业花繁叶茂的一生。 那么,情感丰沛的两位男女诗人相恋,究竟会发生哪些故事? 首先从茨维塔耶娃说起。茨维塔耶娃曾被布罗茨基称为“20世纪最伟大的诗人”,而且是“全世界的”,这位拥有极大成就的天才诗人可谓情感狂热型诗人代表,她短暂的一生,几乎都在燎原的爱火中度过。茨维塔耶娃因为良好的家教熏陶和教育背景,很早就接触诗歌,并立志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成为一名诗人”。“诗性”的早慧必定促成“爱性”的早发,早在少女时代,她就因单恋大学生尼伦德尔,“为他写下大量抒情诗”,得不到对方爱的回馈后企图举枪自杀。成年后的茨维塔耶娃结婚生子,然后是长时期的遭政治迫害,分离、等待、贫穷、无望,然而尽管这样,她还是没有停止对爱情的渴望与追寻,其中最富有浪漫意味的是她和帕斯捷尔纳克、里尔克之间的三角恋爱,但其实这里面更多的仅是一种幻境,超越肉体欲望,在苦涩的现实中诗人无以其他仰赖的一种精神皈依。我要重点说的是茨维塔耶娃与曼德尔施塔姆早年的爱情故事,这两位伟大的诗人曾一度坠入情网,轰轰烈烈,“茨维塔耶娃回到莫斯科,曼德尔施塔姆追到那”,按理说曼德尔施塔姆不可谓不爱她,可是终因茨维塔耶娃过于狂热的个性而逃走。从此他们再没下文,曼德尔施塔姆后来娶了娜杰日达——一个默默、刻苦、坚忍、以丈夫的诗歌事业为最高意志的女人,最终,人的意志打败体制的桎梏和现实的残酷,她在短暂的婚姻中举起了爱情胜利的旗帜。事实证明,诗人和诗人以外的人结合,也许是对诗人生命或诗歌事业最好的保障;设想,若是茨维塔耶娃和曼德尔施塔姆结合了,狂热的诗人往往也是情感和意志脆弱的代名词,最终也许不是一个人的自尽而是双双投河,那么,俄文中最重要的一页诗歌历史便要改写了。 而我从茨维塔耶娃诗句“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某个小镇/共享无尽的黄昏/和绵绵不绝的钟声/在这个小镇的旅店里——/古老时钟敲出的/微弱响声/像时间轻轻滴落”中也能够感受到,即使是这么一位狂热的诗人,她的内心也渴望着一份平静,每一颗躁乱的灵魂,都仅因它未寻到一份它中意的能够让它安顿下来的感情。 而拥有“俄罗斯诗歌的月亮”之雅称的阿赫玛托娃,尽管有着在我看来,迄今为止还无有哪位女诗人能与之相匹敌的美貌,但她的一生也并没有与之时刻相随的美好的爱情。这诚然应该有政治上的原因。但是抛开政治因素不讲,阿赫玛托娃与第一任丈夫古米廖夫早在遭受政治迫害前,婚姻就已出现裂痕,按阿赫玛托娃自己的话讲,她的丈夫已在婚前的漫长恋爱中耗尽了激情,所以婚后难以重拾旧情。我们可以想象,“半个世纪中被无数艺术家画像、铸造、雕刻、拍照”、“题献给她的诗的数目大概要比她自己的作品集还多”、拥有传闻中与众多诗人甚至皇帝陛下发生“罗曼蒂克关系”的阿赫玛托娃,是何等得美貌!而美貌又是诱发情愫的最直接原因,婚前的阿赫玛托娃与同是有为诗人的古米廖夫的恋爱该是何等得让人遐想令人艳羡!然而愈是燃烧得炽盛的火焰也许愈是熄灭得快速,连美貌都挽救不了它。对于诗人来说,婚后重要的也许是被照顾而不是被痴爱,因为先天心性的缺陷,先天地天真幼稚,许多诗人婚后还是活得像个孩子,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势必是会打架的,所以这也是两位诗人不宜结合的理由。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策兰和巴赫曼身上。策兰在维也纳的诗大多是献给巴赫曼的,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卡罗纳》(也就是平常我们看到的译本《花冠》)。“我们相爱像罂粟和回忆,我们睡去像海螺中的酒”,这是多么深的爱醇的爱和止痛的爱!“是让他们知道的时候了!是石头要开花的时候了”,这是多么决烈的爱多么艰难的爱多么冲破世俗的爱!然而两位才华横溢的诗人还是没有结合在一起,“巴赫曼总是觉得在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幽魂”,这跟策兰是犹太人而巴赫曼父亲是纳粹军队队员有关;然而,最大阻挠婚姻的应该还是各自性情问题,策兰的抑郁诉苦,巴赫曼承受的饱和,以及他们都想要保留的各自作为诗人的姿态。他们的爱情无法对等,但有所针锋相对,所以,霍霍燃烧的爱最终只是发展成了友谊。在以后的岁月里策兰艰涩地活着,直至决绝地死去,巴赫曼也继续着她作为诗人的一定程度上一生无望的恋爱。 而生性敏感的普拉斯与英俊潇洒的休斯的邂逅,则为他们日后的婚姻划下了浓重的悲剧一笔。因为他被她称为“世间惟一能与我匹配的男子”,所以注定她无法从容地放开他。但是婚姻不像诗歌那般美好浪漫,牢固的婚姻也完全不能靠疯狂的情感制约,最后当不得不面对分离的事实的时候,她终于采用了无数次自杀中最成功的一次而离开了人世。这也许是世界诗歌史上,诗人之间溃败的婚姻最让人无法喘息的一记。“在世人眼里是这场婚姻造成了普拉斯自杀的导火线。休斯成了不可逃避的罪人。直到她死后二十多年,休斯才出版了他的诗集《生日信札》。”而这《生日信札》正是写给普拉斯的诗,可见诗人之间格外得,相爱容易相守难。 林徽因是个聪明人,她顶多只能算半个诗人,因为她更确切的身份是建筑家。她的智慧在于她在少女时代就有勇气拒绝一个看起来有才气、极端浪漫而又不切实际的诗人。果然,这种选择是对的,在现实生活中,才情与浪漫永远匹敌不了生活的琐碎。徐志摩与陆小曼的悲剧也正是基于,陆小曼虽不算是个纯粹的诗人,却也是个作家、画家,她才华横溢,美貌引人,她优越自我,优秀到没办法为徐志摩而改变的程度。而林徽因一生沉浸在爱情华丽的传言中,却从没放弃过她作为踏实有为的建筑家梁思成的夫人的身份。她没有放弃的也许还有社会地位、社会名望与门第之念,所以陆小曼是可爱可怜的,林徽因是可佩可赞的。一样的美貌风情,不一样的价值观念,这也许是现实婚姻可借鉴的。倘若徐志摩没有早逝,我们也可预见他们婚姻中继续的不幸,正如张兆和之予沈从文的不幸——与之相反的则是杨绛之予钱钟书的幸福:伟大婚姻中必有一方受降而另一方受益,计较得失太多永无幸福可言,特别是在两个优秀的人之间。 “眉色远望如山,脸际常若芙蓉。”末了,能想起的最美好的诗人最美好的情事大概只有卓文君了。她与司马相如的美满婚姻,可能只因,一她卸得一份傲气,二她葆得一份美丽,三她凭得十分才情,四她遇得万分运气。此为古人之修为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