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冬天更像冬天,不似现在,季节是一张涂抹太多脂粉的脸,很模糊的。那时的冬天眉清目秀的,该冷就冷,寒风留着没有修剪的长指甲一下一下地往人的身上搓、捏、挠,把我们的小脸蛋都捏红了,手脚都划出血糊糊的裂口。 儿时的树也更像树,单腿直立,不像现在街上的行道树,老要倚靠着高楼。夜里伸来几只寒风枯瘦的手,轻轻地撕了几下,第二天就满地落叶。儿时的树裸露出跟我们肋骨一样嶙峋的身躯,树不加衣裳,反而把所有的衣服脱光,树不能跟我们一样去烤火,不知道在漫长的冬天它们用什么取暖。 儿时的冬天不穿袜子的,光着脚也能跑遍田野,还一边撒着白花花的霜。早上起来刚走出门,冷就捏红了我们的鼻子和两颊。我们和村前的那个老井一起呵气,一团雾气就缭绕在我们手指间,暖暖的。我们跑到池塘边,池水还在沉睡,身子缩紧着,不敢放出一丝涟漪。我们探手往枯黄的水草里一摸,就提上来一块碎裂的冰块,凉凉的,都凉到骨子里去了。我们看着通红的手逐渐变得青紫,冰块也慢慢融化成水,湿湿的,从我们指尖滴落。那是我们现在还引以为自豪的事情之一,儿时的我们用自己的体温让许多块冰转换为水,不似现在,在冷漠的人群中,我们有意无意地扮演一块拒绝融化的冰。 儿时的冬天是拖拉的,不只是因为我们买不起鞋子,整天穿拖鞋替寂静的冬天发出声音。那时的冬天像拢着袖管蹲坐在斑驳墙角的老人,晒着暖暖的阳光久久不愿离去。那时的冬天时间似乎特别漫长,仿佛曲折的村路拐了很多个弯,还走不出乡村的视野。不似现在的冬天,很舒服地坐在轿车内的软座上,倏地在宽阔的道路上消失了。 儿时冬天的阳光很暖,晒在身上能透进心底。那时的心是透明的,仿佛是溪水,日光照的时间一长,水面的冰就解冻了,春天提前来到心头。那时的冬天是最空闲的时刻,庄稼早已收成,我们学农人在阳光下眯缝着眼睛,却不能像他们一样看见自己的过去。我们靠在门前,任阳光给我们灌浆,感觉自己像庄稼一样长出嫩叶、拔节。现在的冬天应该还有阳光,匆忙奔走的我们没空停下脚步,更不会让儿时的那轮太阳走进心底,驱散心头的寒意。 儿时的冬天全家人围炉而坐,火光照亮了脸庞,那聊天的话语也是暖和的,父亲的一杯酒就让一个冬天醺醺然。有时唱几句乡村歌谣,歌声扑棱着翅膀,在黑色的天空中飞得很远。 儿时的冬天也很短,一双破旧的解放鞋洗了几次,冬天就过去了;一件兄长穿小的棉袄一套,几个冬天就过去了。现在穿保暖内衣,夜里还觉得很冷;扎了领带,凉风还直往脖子里灌。现在的冬天不很冷,有时却直打寒战,捂着嘴巴打喷嚏,再找不到儿时在空荡的田野疯跑的痛快感觉。儿时的冬夜连照明的月亮也很少看到,睡得早、香甜,窗外嘶哑嗓子的北风都无法吵醒。现在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在梦中突然醒了,裹紧了丝被,寒意总是萦绕不去。取暖的方式多了,我们却很少感觉温暖。现在的冬天很短,感觉却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