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活阅历的增加而经常萌动的感触,曾在一部长篇小说中写下过这样的一段话:在高楼大厦还很少见的时候,人们向往着高楼大厦,赞美着高楼大厦,认为那是社会发展、时代变化的标志,像这种古老的巷子,代表着落后。而现在,高楼大厦遍地时,人们开始觉得这种古老的巷子有一种古文化的亲切感、浓厚的人间烟火味。像北京,现在正时兴着一种胡同游,外国人、中国人都很喜欢,觉得把他们带回了一种与现在截然不同的宁静古朴的时代,满足了他们的怀旧心理。人的心理感觉就是这样,旧向新,新怀旧,循环往复。 从深宅大院、老巷胡同中走出来的人,想必有不少人有这样的一种情怀。 在过去的住宅设计中,无论怎样的大户人家,几乎都是没有厕所的,原因之一,恐怕也在于那年月化学肥料还很稀有,人类粪便、牲畜粪便是农家的主要肥料,自有人主动上门去收取,还把马桶等洗刷干净,并且还要给提供粪便的人家付款,这样,就不存在粪便的处理问题。好像是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随着化学肥料的广泛使用,人类粪便开始逐渐退出农田肥料市场,于是,如何处理粪便就成了城市居民直接面对的问题。为了尽量减少家中马桶的粪便,我们开始走出去,去附近的机关单位解决如厕的事。每天晚饭后,我几乎总是有规律地去当时的县委机关厕所,无论刮风下雨。那年月套房还极少,听说县委机关盖了一些带有厕所的房子,用完后,拉一下绳子,用水冲一下即可,很是羡慕,觉得那真是太方便了、太现代化了。 人对一种事物的感觉,几乎总是从惊奇、喜爱、新鲜到淡然的。在住房上也一样。住进设施齐全的套房近二十年了,刚住进去时的那种因宽敞、方便而带来的喜悦感,随着人的劣根性,已不复存在了,好像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的,很平常,不当回事。现在常浮心中并萌生怀恋之情的,反而是旧日的深宅大院、老巷胡同、朝夕相处的邻里、春天的鸟啼、夏日的蝉鸣,还有夜雨洒在屋瓦上从屋檐的瓦尖上汇聚哗哗冲下,落在埕院、天井中,像一首忧郁而含诗意的歌。 物质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唯独夜雨潇潇还依旧,当然,声音早已不同于往昔了。潇潇夜雨,是心灵的一种启动器,可以把人带入了无尽的想象,带回了遥远的过去,儿童的天真、少年的浪漫、青年的憧憬和追求、爱情的梦寐与渴望、希冀大展身手、大有作为的激情与奋进……都会在潇潇的夜雨的启动下,在记忆的海洋中铺展开来,一会儿微波荡漾、阳光明媚;一会儿狂涛巨浪、浓云滚滚。 在夜雨潇潇中,上世纪八十年代前的未开发的荔城,曾无数次地异常清晰地在记忆中出现,那么亲切、那么鲜明、那么宁静、那么古朴。 高楼大厦在城里遍地崛起,商场、超市星罗棋布,从常态的日常生活来看,确实给人们的生活、游逛提供了很丰富的内容和场所。然而相对于我们这一代的一些人来说,许多时候则别有一种感觉,觉得喧嚣、觉得嘈杂、觉得浮躁,甚至于不大愿意融入其中,想的是淡出,并怀念起旧时城里的宁静和古朴。福州的三坊七巷之所以受到很多中老年人的不尽欣赏、喜爱,有事没事都想着去走走看看,也许也是基于一种和我们类似的情感、心理。每次去福州,我总是要去三坊七巷,老街老店、古巷深宅,总把人带回了难忘的旧时往日。 曾经的莆田体育场的那片土地上,现在矗立着一座座尚未完工的框架大楼。每每从那里走过,我的记忆中总会清晰地出现曾经的体育场,体育场的功能、体育场的几度变化。打从我有记忆开始,那里就是一个体育场,城里人通称“公共体育场”,口语上习惯称“公共”,一说“公共”,对方就知道是什么地方,毋须加上体育场。主席台在大门进去的左侧,称中山台,七十年代拆掉,在对面建了一个钢筋水泥台。据上一辈人说,1949年以前那里就是体育场了,它的功能一是体育场所,二是群众性集会场所,比如庆祝什么什么的、公判什么什么的。据说1950年,在那里举行了一次公判大会后,一次性就枪决了24人。在我们这一代记忆比较清晰的七十年代,也总是经常性地在那里举行各种各样的带有浓厚政治色彩的集会,以及公判大会。政治性的集会后,举着各式各样的横幅、红旗、标语,进行全城大游行,从现在的人民影剧院方向,转十字街、文献路、大路、庙前、桃巷、胜利路,回体育场门口散去。 除了体育、集会以外,体育场还给一代人留下了另一个鲜明的记忆,即夜间休憩场所,特别是夏天的夜晚。用现在的眼光来看,旧荔城确实是个小城,没有任何公园之类,夜幕降临时,唯一可去之处就是“公共”。可能是城镇人口少,踩踏的人少,跑道往里的地上,常年长着一大片茸茸的青草,可以让小孩子在上面翻滚嬉戏,也为年青人约会谈恋爱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场地,满天星斗,没有灯光,半明不暗,不易为熟人所看见。去“公共”拔“草丕”成了那年月年青人谈恋爱的一个寓意句,在“公共”约会,说悄悄话,下意识中就不免拔身边的小草。 往事已斯。“物是人非事事非”,时代环境的高节奏变迁,我常觉得李清照的这句词应该倒过来说,“物非人是事事非”,人还在,物已非。 在夜雨潇潇中,我的思忆回往到旧日城内的小西湖。那是旧城内唯一的一个小西湖,由于大动作的拆建,记忆中的小西湖以及周围的环境已面目全非。偶从那里走过,那个葫芦形状、水草萋萋、水波荡漾、湖畔杨柳依依、岸边钓人依稀的宁静、秀逸、淳朴、透着一种生活原汁原味的形景便总会在记忆中出现。“一些东西只有在失去后才会觉得珍贵”,这句话确实是真理。在今天看来,小西湖的失去实在是太令人惋惜了。这座城内的人工湖,建于明成化三年(1467年),是当时的清官兴化知府岳正听取百姓意见后率众疏浚城中壕道而建的,既有水利上的实际意义,又是一个自然与人文融合的景观。500年了,也可以说是一处难得的历史文物。上世纪八十年代,应该说想找一块地盖楼房比现在容易,但不知谁却把电影院建在了湖上,生生地把一个既有水利、民生价值、又有历史文化价值的城中小西湖全然毁掉。实在是可叹可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