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看油菜花去。 生长在穷山僻水、蓬门荜户的油菜花,绝对没有想到自己一个粗布乱服的乡下丫头,会有一天成为一种金黄色的时尚符号。油菜花只是一种乡村常见的庄稼,连乾隆皇帝都说 “爱他生计资民用,不是闲花野草流” 。油菜花很少出现在古代诗词里,与桃李争艳,以前还有拿到城中暂住证的桃李为风雨发愁,油菜花有时甚至不如荠菜花,辛弃疾的一句“春在溪头荠菜花”让荠菜花名声大振。 很多不种田的农人搬进城里,但油菜花进不了城,只会在乡村寂寞地开放着。她不会炒作,也没人帮她炒作,人们钟情于玫瑰,很轻易地把她忽略,甚至她的名字都被改了,只简单地称为“菜花”。我在搜索为数不多的写油菜花的诗句时,脑中不时浮现的是“花菜”的形象。这也难怪,“菜花”这个词让人更多联想到的是超市架上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花菜,它的学名就叫菜花。 油菜花却不去理会身份的高低贵贱,她不张扬,选择在桃李开花之后开放,一开就是一大片。她也不似桃李,有一两树花,就喊得全城的人都知道,纷纷前来参观,出门俱是看花人。油菜花生长在乡野,浑身散发乡土气息,唐代的齐己写过这样的诗句:“吹苑野风桃叶碧,压畦春露菜花黄。”油菜花最平民化,她交往的都是一些农作物,“日暮平原风过处,菜花香杂豆花香”,清代的王文治这样写道。 因为接通地气,油菜花也不知道什么是忧愁。她只在该开花的时候开花,该结果的时候结果,不赶趟儿;开花的时候,不涂脂抹粉,很本色,只是一例的黄。她朴实,甘于寂寞,从不炫耀自己。油菜花活得简单,而简单就是一种超凡脱俗的美。 油菜花丛不把自己当风景,却无意中成为一道春天亮丽的景观。也有诗人没有忘记油菜花,秦观写春光,就有这样的词句:“小园几许,收尽春光,有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菜花的黄丰富了春天的色彩;“莺儿啼,燕儿舞,蜂儿忙”,蜜蜂没有势利眼,它们也在油菜花的枝头翩然起舞,采花蜜酿制自己的生活。 我在乡村生活了近二十年,现在还没有与乡村隔断联系。油菜花太平常了,以致经常熟视无睹。人们常说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看到网络上有人呼朋唤友去看油菜花,而且真的有很多人去了,拍了很多有关油菜花的照片,甚至还有人煞有介事地评选出陕西汉中、江西婺源等十大看油菜花的胜地。看着照片上熟悉的油菜花,我恍然有所悟,自己过去的很多跟油菜花有关的日子不就是风景吗?那一种朴实而简单的日子不就是很多现代人向往的生活吗? 以前,老屋面前有一大片油菜花,农人并没有它当风景,我也是。我们在油菜花边生活,游玩。今天突然读到杨万里的一首诗《宿新市徐公店》,童年的记忆被唤醒了:“篱落疏疏小径深,树头花落未成阴。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我们也曾追逐黄蝶走进了油菜花地,黄蝶迷失在菜花黄之中,同时迷失的还有多年之后生活在城里的我们。 有时候,生活的美不是靠发现,而是缅怀;不是寻找,而是回归。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恍然大悟,长满油菜花的土地是我们最初的出发地,走了很多年后,才明白,油菜花才是我们生命的终点。生命的本质不就是朴实简单而又诗意盎然吗?我们在寻找中迷失,在迷失后又继续寻找。我们走了很远,以至于忘了为什么要出发。还好,那些金黄油菜花还在,迎着春风开放,好像就是为了迎回我们这些流落到城里的人。 走,看油菜花去。三毛出发了,到了周庄。一位散文家这样写道:“三毛说,我还会来的,我一定会来的。三毛是哭着离去的,三毛离去时最后亲了亲黄黄的油菜花,那是周庄递给她的黄手帕。”三毛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她去的天国应该有油菜花在微微的风中摇曳,轻轻的,黄黄的。 三毛找到了油菜花,却陷入更深的孤独。那些蜂拥着到乡下看油菜花的人呢?如果只是在油菜花前惊鸿一瞥,留下几张可资炫耀的照片,那只是探亲访友,不是回家。客居的人找不到精神家园的。 走,看油菜花去。不是看,是回家,回到我们阔别多年的老家。在我们的家园中,我们就是黄黄的油菜花,在春风中轻轻摇曳,简单、朴实,而又诗意盎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