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土豆比起南方的土豆来,很明显地要坚硬很多,我试过,那一个个刀切起来也很费劲,就像是石头里长出来的一样。这是西北严寒下贫瘠的土地很少的馈赠之一,却是西北人最重要的生活来源。 土豆长着一个清贫童年的脸,可爱又坚硬;它弱小又会顽强地活着,你看着它,说不清是依恋还是酸楚。 每年秋收之后,大概十月底这里收完土豆就要开始迎接冬季了。这里的农民们就会把土豆卖了,一年的农活就结束了。今天看到在一个淀粉厂门口有大概几百辆载土豆的农用三轮车在排队,估计有的得等到后半夜才轮的上。土豆今年只剩两三毛一斤,比起去年低了一倍。每辆三轮车也就载个一吨多些,只能值个四百多块钱。一年主要的收成就是这了,也就几车几千斤值个两三千吧。还听到一个淀粉厂的称由于显而易见的原因每吨土豆都会少个一百来斤,后来被发现了,还打了官司,也不知结果如何;据说现在,很低的价格的土豆也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卖。 大概有一个月时间过去了,每天还能看到大批的载满了土豆的三轮柴油车停在那个淀粉厂门口。听司机说很多人都要排上一整天的队才能卖掉他们的土豆,有的要熬夜在等候,因为那么远的的路总不能再开回去的;再说明天来还未必排的上队,只能等着,就睡在车上或是附近的高速桥底下。这个厂的价格每斤两毛七,比起另一个厂(在二十公里外)的两毛二要好一些,所以排队的也就更多;说起去年每斤六毛五左右的价格,每个人都唏嘘不已。十一月到中旬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入夜都会在零度左右。 家访的时候到一个姓王的七年级学生家去,很贫困的家庭。父亲车祸去世,母亲改嫁,只剩爷爷一人带着三个孙子,老大初三、老二初一、老三小学。六十二岁的老人要种三十几亩地,今年的土豆又大幅度降价,唯一能够卖点钱的就是土豆了,荞麦玉米和油麻都要提供给家里日常用。问到一年能够收入多少,他说也就三千多吧。家里两间土房,一间厨房和土炕合并,院子后面养着一头牛,三只羊,满地黄叶,几堆茅草在门外堆积着,再无其他。 赫塔·米勒有一篇文章写关于二战时期人们的贫穷和饥饿,书名就叫《一颗热土豆是一张温馨的床》,写了饥饿感和人的理智之间的隐秘关系,文字之间充满张力。我隐约感到,在这里,食物依旧是生活的最大重力。 学校旁边的地里就种着土豆,到十一月就变成了荒地了;隔壁的老师在学着炸土豆片,不时有些嬉笑声音传来;去熟悉一点的回民家里聊天,临走时总是要我们带上一袋土豆,“吃完了,再来拿。”——我们总是吃不完的;在他们煮的最多的面食里,炒点土豆和西红柿和着面条满满的一盆看起来是很美味的一餐了…… 在西北太多的时间是空闲的,没事的时候我经常站在操场的低矮围墙边,盯着那块已经荒芜的土豆田地看;有时在想这块土地被挖去土豆以后的心情,就像看一个孕妇生育以后的肚子——土地也会留下妊娠纹么?雪下得不大的时候,地里会有一小洼一小洼的积雪,在图片里挺好看的;其实,它也慢慢地变得有些狼藉。雪慢慢融进地里,地会感激么?它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等待下一次的土豆种子归来,它是安闲的吧。 那收成过的土地会荒废很久,要一直到明年开春,而西北的春季比起南方来要缓慢的多,大概要到四五月份这块土地才会缓缓苏醒。 我们走在土豆(它太像石头了。)变成温床的路上。这样的话,像是一种谅解;它说出来,却有羞愧浮起。 石头会发芽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