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游县西苑乡凤顶村与德化水口镇昆坂村交界,交界处传有摩崖石刻“九座至界”。周日在仙游两大户外天团“登无鞋”与“荒野召唤”的护送下,顺利找到该石刻。 石刻位于两县交界处的隘口石崖上,隘口左右各有巨石向两侧延伸数十米。一侧往山坡上攀延,一侧向山下溪涧而去,古人在此基础上加修饰形成关口。现存数十块打磨工整的石板横亘在关口周围,显示这里曾是一个军事要塞。隘口巨石属于典型的“十八股头”垂直槽状石,像直立的杨桃,或单、或双、或凑挤在一块儿,人称“莲花石”。这种特别外貌的石头只分布在仙、德交界处区域,仙游的“十八股头”和德化的“石牛山”为代表。历史上这处仙德交界区域称为“九座山区”,可以说“莲花石”是该山区特产。 经过一个小时的清理,发现这处石崖上共有3方摩崖石刻。左上为“九座至界”四个大字,石刻边框宽57cm、高87cm、字幅宽36cm;左下为捐修道路题刻,字幅宽50cm、高70cm,所刻文字:“杨泊震敬舍净财砌此路,求为□亲吴氏二娘起生浄界者舍钱十千,嘉熙改元二月日”;右下为另一捐修道路题刻,外框宽44cm、高60cm,上刻文字:“杨□起敬舍宝财五贯砌路三十丈,求□考妣□,五灵教妣岁民四县□起界,旹丁卯四月日志”。 “九座至界”石刻 “九座至界”石刻虽然没有落款,但石刻位于崖面中部约2米高处,是该处石刻群的主体部分。而其它两块则分布在左右下方,处于谦卑位置。据此推断“九座至界”石刻”很可能稍早于其它两块石刻。“九座至界”意为“九座山边界”,表明这是当时仙游西至、德化东至的分界线。 德化县建县前其疆域分属尤溪县和永泰县,唐贞元年间(785-795年),析永泰县“归义乡”置“归德场”,场址设今德化县城,辖今浔中、三班、盖德、霞碧、雷峰、南埋、水口等乡一带地方,隶属永泰县,初具德化县雏形。五代后唐长兴四年、闽龙启元年(933年),闽王王延钧令升“归德场”为“德化县”,辖归德、永宁、集贤3乡。南唐保大六年(948年),划尤溪县南部常平乡、进城乡归德化县。而当时的“九座山区”属德化县“水口乡”管辖。 但是,德化县的疆域并没有稳定下来。据南宋送黄岩孙《仙溪志》载,太平兴国五年(980年),莆田和仙游划归于兴化军,同时把仙游的来苏里划归兴化县。作为补偿,析“泉州德化县九座山”入仙游县。仙游县的版图失之东北,却收之西北,面积并无太大损失。“九座入仙”的调整,符合古代行政区划“山川形便”的原则,即取交界山分水岭为中间线。至此,仙德边界大体稳定下来,一直到现在。 那么,《仙溪志》中的“泉州德化县九座山”面积究竟有多大? 据乾隆《仙游县志》记载:“九座山在县西北七十里,为郡邑诸山之祖。”又:“盘髻峰,九座山之中峰也。亦名凤顶峰,上有佳木奇卉,四时不改其色。另有《泉南录》云:‘重峦叠嶂中,巍然高耸者,凡九。’旧经谓‘八峰环绕一峰,势若腾翥。’又名凤山,唐咸通六年智广创寺于此。”按照上述两志,“九座山”有广义和狭义的区别。狭义上的“九座山”专指九座寺后以“盘髻峰(凤顶峰)”为中心的九座山峰,这些山峰底径不过百米,高仅数十米,小巧秀气。而广义上的“九座山”则指今西苑乡几乎全域(约334平方公里),面积约为今仙游全域面积(约1835平方公里)的六分之一。 “九座山区”并入仙游后,两县边界线长近30公里。北线从石谷解到硎头村,南线至度尾苦竹村。南线在西苑仙西村半林自然村有山路通往德化,2021年笔者数人在此处发现了清光绪元年(1875年)的仙德交界碑。而北线西行通道则在凤顶村西北约8公里处的“磨石岭”,与德化水口镇的“梅岭头”(坤坂村)交界。此处为山之隘口,上有悬崖直矗,下有溪涧深陡,筑石为关、为界再妙不过。看来,“九座至界”石刻便是两县的交界碑了。当然,“九座至界”四字书法为诸多今人所诟,以为美感不足、缺乏宋韵,疑为今人所为。然笔者观之刻面风化程度、其手工雕刻作法、其框线装饰特点、该石刻群互动关系,结合乡民口头资料和方志记载,认为“九座至界”刻石应为古人所为,具体可能年代选项有三:宋嘉熙元年(1237年)左右、明代磨石寨建造时、清顺治十六年(1659年)关寨重建时。笔者倾向于稍早于宋嘉熙元年刻。 宋代“磨石岭”古道 南宋黄岩孙《仙溪志·道里》载:“仙游之境……邑有山路三:东出游洋,西出九座山、德化。士夫、商贾咸道此为捷径焉。”宋代仙游通往县外三大山路之二皆在西苑,笔者以为所谓“九座山”通道便是北线的“九座至界”关口,而“德化”通道很可能是南线的“仙游山”仙西村半林自然村处。据1995年县志描述:“九座山”通道出县城西经土坑、白塔、樟林、苦溪、坑朴、蜚乌、圣山、西苑、柯岭、九座寺、凤顶至德化县乾头,全长33公里。其中,凤山乡(现并入西苑乡)磨石岭至德化县境路段宽1.5米石砌道路,至今保存完整。这条通道至于凤顶街,由九溪边分为东西两段。一段向东沿溪行,古道平整宽阔,为绍兴八年(1138年)、十年(1140年)九座寺僧人修建,溪边崖壁存有当时修路石刻两块;数百米后过“尾厝桥”,为后至元戊寅年(1338年)九座寺住山僧人修建,桥面刻有建桥石刻两段。另一段由溪向西行百米,过“凤顶桥”,由九座寺住持慧亮法师建于乾隆丁丑年(1757年),桥面存有石刻一行;之后向北沿着凤山学校东墙外至九溪支流,上有“中后桥”石板桥两座,相距20米;今存一桥,上刻两行文字,为清乾隆丁丑年(1757年)慧亮法师所建。 这两段古道在近千米外的北部汇合,汇入“磨石岭古道”。古道实测宽度1.2-1.5米不等,大抵上取山口和山脊处铺砌并不陡峭。沿途不时可见散落的“莲花石”(槽状石),向西便是著名的“十八股头”槽状石分布核心区。“磨石岭”取名于“莲花石”,槽状棱片坚硬异常,貌似磨刀石,是九座山区的典型石貌。 “磨石岭古道”长约8公里,中点和终点各建有一石亭以供路人停歇,称为“内亭”和“外亭”。石亭以此地盛产的一种片石建就,石片一般厚20-30厘米、宽40-60厘米、长80-100厘米,呈水平节理自然脱落,乡人就地取材用以铺砌古道。而以该种片岩横竖交叠,无需过多加工,更可迅速建成一间数十平米的石屋。这种石屋结实牢固,充满原始的气息,驴客仿佛进入石器时代。 “内亭”也称“香江隔亭”,供奉“泗州佛”,梁上悬有木牌“即陀山”。供桌石古老的素面石台,转角雕有竹节,这是典型的宋代风格。供桌石刻表明,这是一个名叫“杨有官”的孝子舍财为母亲祈求平安。而方形“绿豆星”香炉则是“兴贤里黄正顺奉”,雕有梅雀图案,属于典型的清代风格。 “外亭”,又称“磨石亭”,则在“九座至界”石刻东约200米处,左右后三面巨石环绕,前左有一巨大“莲花石”,依托这些巨石,修有宽大的石寨墙,墙残高3米,顶部宽达1.5米。乾隆《仙游县志》载:“磨石寨,明有寨,后圮。国朝顺治十六年重建。”看来,此处便是县志里的“磨石寨”了。乾隆县志载:“仙邑东西狭而长……西北抵磨石寨一百里,德化县界。”根据现场勘察,“外亭”寨墙遗址一直延伸到“九座至界”关口,符合县志记载。“磨石寨”作为仙德交界的标志性建筑,在明代发挥着重要的军事功能。时为嘉靖初年流寇施虐,内陆流寇多由今龙华镇和西苑乡进入仙游,县志言“流贼多由此入”。当时设今龙华“广桥寨”、“南关寨”、 今西苑“磨石寨”、“蒋垾寨”、今大济“白岭寨”等。县志载,“磨石寨”和“蒋垾寨”二寨俱在县西北文贤里。外寇辄乘此入,捍守宜严密,磨石尤为要区。这说明,“磨石寨”作为仙德交界寨,担负着“御敌于境外”的重大责任。 上述要寨的营建,与一个优秀的典史苏廖镕是分不开的,他在任上“身率民兵垒石设关以守”、“垒石作关门以便守御”。县志载:“苏廖镕,字大器,雷州人。以吏员铨考优等,正德末任典史。谦抑诚笃,服食俭约,为政不扰。嘉靖癸未觐回,适山寇薄邑,廖镕率兵往御,寇不敢近。初寇至,轻视山城,有一贼酋持赤帜竖溪傍,裸浴水中,廖镕径夺其帜,以巨石掷中贼,贼浮水从他岸逸。每出捕,辄草履走,上下山若飞,即健卒不能从也。与知县萧宏鲁参画战守机宜,贼遁去。巡按奖其供职勤而能守,遇贼勇而知义。丙戊再觐,卒于京。丧还,士民迎奠哀咏,立碑塑像配王彝。”明代典史,是县尉别称,负责全县治安、刑狱。苏廖镕继承了自宋以来优良的仙游“尉风”,以从九品的“微末”之官保家卫县,值得今人敬仰。 杨伯震捐修道路石刻 根据“杨伯震捐修道路”石刻可知,这是南宋理宗嘉熙元年(1237年)时任仙游县尉杨伯震捐修道路的题刻。南宋黄岩孙《仙溪志·尉》载:“杨伯震,迪功郎,漳州人,嘉熙元年任。”宋代县尉为县令佐官,主要负责一县治安。宋太祖建隆三年诏中书门下:“每县复置县尉一员,阶在主簿之下,俸禄与主簿同。凡盗贼斗讼先委镇将者,诏县令及尉复领其事。自万户至千户,各置弓手有差。”景德二年又诏:“镇将得捕乡村盗贼及受词讼”。县尉拥有一个县的治安权,但必须熟悉本地区的地理状况,以便警力布防和快速出警。杨县尉亲临边关考察,进行治安布防工作,在交通极其落后的朝代,这是相当难得的。宋代仙游县尉有着极其优良的“仙尉作风”,从凌景阳、段全、庄梦说、庄弥高到黄岩孙,宋代仙游县尉以“卑俗之位”成其大事造福于民。 据石刻记载,县尉杨伯震捐资“十千”,也就是十贯钱,折合成白银十两。宋神宗初年(1078年)县尉工资每月为12贯钱、3石米麦,这是宋代基层官员工改后的“高工资”。到了南宋,由于连年征战,政府财政困难,官员俸禄减半支付。《宋史》载:“惟兵兴之始,宰执请受权支三分之一,或支三分之二,或支赐一半。”宋神宗时有县尉因经济拮据而大发牢骚:“五贯五百九十俸,虚钱请作足钱用。妻儿尚未厌糟糠,僮仆岂免遭饥冻。赎典赎解不曾休,吃酒吃肉何曾梦?”表面上看,月俸近6两白银也不少了,怎会如此落魄?原因是---货币贬值、物价上涨。《续夷坚志》录另一县尉打油诗:“平江九百一斤羊,俸薄如何敢买尝。”,堂堂县尉月俸只够买6斤羊肉,也是很凄惨的了。杨伯震捐了价值11斤羊肉的“净财”砌此路为母求往生净界,所谓“净财”就是通过干净渠道获得的用于供奉寺庙或则公益事业的钱财。这年初他新任仙游县尉,巡查全境边界至此慨然解囊。按照另外一块石刻记载,杨县尉的11斤羊肉可以砌路190米。现残存“磨石岭”古道平坦工整路况良好,还真得感谢杨县尉的那些羊肉。当然,“众人拾柴焰火高”,相信杨县尉的捐赠起到了很好的示范作用。 南宋丁卯捐修道路石刻 这块石刻风化尤其严重,内容为杨姓善士捐出五贯钱修了30丈(约95米)的路,为求考妣往生净界,并为临近四县(仙游、德化、永泰、永春)民众祈福。落款提到的“丁卯”年,通过石刻表面风化请款和石刻群互动关系,推测当为南宋末年的丁卯年(1267年)。宋人以为“桥梁道路,责在有司”,但宋代基层财政普遍紧张,桥、道等基础设施主要向民间集资,通过官员劝捐、僧侣募捐及民众自捐等方式进行。这其中佛教寺院的号召力不可小觑,从凤顶街开始的“磨头岭古道”,沿途桥梁、道路的建设无处不有九座寺的影子。宋代,九座寺和正觉禅师屡受皇帝封赐,正觉禅师逐渐神话为祈雨神。九座寺的影响力因此逐渐变大,辐射到福州和闽南地区,成为福建东部具有较高声望的大丛林。无尘塔的塔壁石刻也告诉今人,大量的善款从闽南和福州一带流入九座山区。在浓厚的佛教氛围中,以慈善事业来祈求家人平安的作法比比皆是,而“磨石岭古道”石刻正是明证。 九座山磨石寨宋代摩崖石刻群的重新发现,揭开了一个很久以来不为人知的历史世界。一条古道、一道关口、一座古寨、一片石刻,曾经失落的文明在此展示在世人眼前,千年的风雨并没有完全剥蚀掉历史的记忆,石刻成了镌刻在大地上的烙印,而石亭也成了矗立在古道上的里程碑。 |